齐楚望着白小狐的背影,如同当头一棒。是啊,红尘便是最好的修炼。红尘之中,贪嗔痴爱恨情仇,无一不是诱惑无一不是修炼,若能修炼好红尘这一劫,还有什么修炼不好呢?
齐楚想了想,还是不明白:“喂,你到红尘来修炼什么?”
白小狐懒得理他,她慢慢踱进洞里。自从她被解开了锁妖铃,佛月铃已经提醒她很多次,她的修炼欠得太多。白小狐深觉得歉意,她不能对不起佛月铃挑选自己作为主人的心意。
齐楚得不到回应,只能自己撑着慢慢走进去。他进去后看见白小狐正端坐闭目,口中念念有词。齐楚走到自己的干草堆上,坐下来也摒弃杂念开始修炼功力。
三个时辰过去,齐楚睁开眼,白小狐还闭着眼,手势却没有了,自然地垂在团着的腿上。齐楚知道,白小狐在养神。他偷偷打量着白小狐,觉得她真的太美了。白璧无瑕的皮肤,深幽黑亮的眼珠,瀑布一般自然披散的发丝,柔软纤巧的身材,周身的气度仙骨。
想到白小狐乖顺温柔小鸟依人地躺在自己怀中的样子,齐楚心里怦然一动,荡漾出蜜一样的柔情来。他嘴角上扬,淡淡地笑了笑。然后收了笑容,抿着嘴皱着眉“唉哟”一声,软软地躺了下去。
白小狐被齐楚这声“唉哟”惊得睁开了眼,看见齐楚皱眉躺在草堆上,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体内真的还残留了猫妖的妖气么?
白小狐急忙过去查看:“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体内还有猫妖的妖气?”
齐楚呻吟着,痛苦地皱着眉头:“本来以为是没有的,可我刚才一修炼,发现心口疼得厉害。估计是猫妖的妖气太重,虽然你帮我驱除了,可毕竟我伤得太狠了,我现在还是修炼不了。唉,我现在是个废人了。”
齐楚眼角挤出两滴泪水。白小狐慌了,急忙扶起他来,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你不要急,你还没养好身体呢,现在不能修炼就先不要修炼,等身体养好了,强壮了再说。你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你成为废人的。”
白小狐顿了顿,又道:“也许是我法术太弱,我的修为不够,注入给你的修为还不能让你这么快恢复。你现在体内的妖气应该没有了,我可以把你送回齐府,也许你阿爹有办法,毕竟他们和你修炼的是一样的法术,或许有办法让你恢复得快一些。”
齐楚一听,心口疼得更厉害:“不行不行,你不知道我们御妖师的规矩,御妖师失去了法术,是要被处死的。我现在这样,你把我送回去,岂不是送我去死。”
白小狐懵了:“你们,御妖师还有这样的规矩?这,这,这也太残忍了。”
齐楚使劲点头:“是啊,确实残忍。我还不想死呢。御妖师就是这样,没办法。你别赶我走,你赶我走,我就没地方可去了。”
齐楚说得可怜又可叹,白小狐心软得一塌糊涂,柔声安慰道:“好好,你别急,我不赶你走。”白小狐无奈地叹口气:“等你养好了身体,修炼回来后再走吧。”
齐楚开心地笑了,孩子一样抱紧白小狐:“我要修炼回来原来的法术,可是需要很长时间的哦!”
白小狐头痛得点了点头。心里哀叹一声,我岂不是要很久才能去找师父了?
齐楚一半假一半真。
他损失了大半修为,因锁妖铃的法力而反噬伤了内力,又因为猫妖的锁妖铃反噬回来的妖气侵袭肺腑,这一连串的打击对齐楚来说,不能不算凶险。虽然白小狐的血能驱除猫妖的妖气,但是被自己的法力反噬伤及内力,也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修复才行。
齐楚为了救回白小狐冒了很大的风险。
然而御妖师的那个奇葩规矩,确实齐楚编造出来的。他觉得白小狐傻白甜的很可爱,和她在一起,他很放松,也很愉悦。
齐楚是御妖师的后代,自小在板正规矩的齐府长大。肩负着御妖师的职责,却又恪守着御妖师的训诫。不能随意泄露御妖师的身份,不能惊动世人。
为了让齐楚成为一个合格而法力强大的御妖师,齐老爷齐夫人从齐楚三岁开始就严格要求。十岁的时候,齐老爷又把他送去老乌山跟着严苛的师兄修炼。师兄的法术,在御妖师里面,是一等一的高强,他对齐楚的要求严厉到近乎苛刻。
齐楚自小活得很拘谨很无趣。他以为御妖师的生活就是这样了,他的一生,都因为御妖师这个身份而成为不可逆转的宿命。
可遇到白小狐就不一样了。齐楚突然发现,原来人生中可以有这样一抹色彩,亮丽明媚,开心欢悦。
他不想那么快离开白小狐。虽然他知道,他是人,还是御妖师,白小狐是狐,更是妖。
人妖有别,注定他们之间,不可能也不应该如此融洽如此亲善。
这关系到御妖师的一个远古传说,可怕的诅咒。
齐楚暗暗叹了口气,迫使自己不去想那些禁忌和传说。只是一个传说而已,上千年的事情,谁知道真假呢?齐楚这么安慰自己,看着白小狐忙前忙后地抱回一摞摞干草和树叶,脸上露出淡然而温柔的笑来。
白小狐一边用新鲜的干草把床铺整理得更软和更厚实,一边低声支使齐楚:“过去一点,再过去一点,腿腿,抬起来。你们人类,真是没用,小心点,注意你的伤。哎呀,你是内伤,算了,你还是去一边呆着吧,等我弄完了你再过来。”
齐楚抬腿转身,让着白小狐,“已经很好了,你自己要受累,还怪我?”
白小狐瞪一眼他,半跪着拍了拍简单整洁的干草:“你懂什么?这可比不得你们齐府,虽然现在是春末,天气转暖了,可是这山里的气候还是很凉,尤其是这洞里,夜晚潮湿寒冷,最容易受寒。你现在的这个身体,本就虚弱。若受了寒,可就麻烦了。”
齐楚心里生出一股暖意,“你们狐狸,做窝的本事还不错!”
白小狐不屑地抽了抽嘴角:“这可不是我的狐狸爹娘教的,我是跟……”
白小狐想说她这点常识,其实都是跟师父学的。师父是蛇,最在行把住所弄得舒服温暖。但是白小狐说了一半,骤然顿住了。她吐了吐舌头,庆幸自己脑子反应还算快,差点又把师父说出口了。
白小狐想到师父,心里便有些难过。她整理好床铺,又把洞里打扫了一下,抱着一些没用的东西走出洞口。扔了垃圾,白小狐仰望着外面晴暖的天空,想起在玉清山的时候,她和师父常常在这样的日子去寻野菌野果,心里惆怅又空茫。
白小狐寻了一棵树,飞了上去,半躺在枝桠间,望着头顶上疏疏密密漏下来的阳光出神。
齐楚等了许久,不见白小狐进洞。他也慢慢挪出来,看见树上的白小狐,不觉呆了一呆。半卧半靠的白小狐沐在阳光下,身上罩着一层柔和的金光。裙摆垂下来,在微风中飞舞如蝶。她长及腰间的发丝黑亮光滑,缎子一般披散下来,让人忍不住就想要去抚摸一下。
那样的白小狐,很美。美得如清晨荷叶的一滴露珠,干净透澈。
齐楚走过去,靠在承载白小狐的那棵树干上。其实齐楚是想跃上去和白小狐并肩躺着的,可他提了提气,发现自己现在的修为和轻功,实在有些困难。
齐楚悻悻地仰头看白小狐:“喂,那你的狐狸爹娘呢?”
白小狐在枝桠上侧了个身。那个寒冷的日子,是她最不愿意触碰最柔弱的记忆。
齐楚不甘心:“你修炼成了人,你的爹娘是否也修炼成人了?”
白小狐突然难过得无法自抑,眼睛便红了。
齐楚虽然看不见白小狐红了的眼睛,但是从白小狐的反应上不难猜测白小狐此时的心境。齐楚停了嘴,突然想起来白小狐刚进齐府那会,曾和他说过,她一岁的时候,爹娘便被人类杀死了。
勾起了白小狐的伤心事,齐楚觉得很内疚。他垂下头,倚着树干坐下来,随手捡了张树叶弹了弹上面的灰尘,放进嘴里吹了起来。
悠扬婉转的曲调环绕,白小狐好奇地探了下头,不明白齐楚怎么能用一张普通的树叶吹奏出这么好听的曲子。
齐楚的曲子让白小狐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崩溃,她忍了许久压抑了许久的委屈伤心,骤然爆发。
白小狐哭了。
齐楚呆了。他停下吹奏,默默地等着白小狐哭完。
白小狐哭了许久,才终于抽抽噎噎地停了下来。她翻身下来,坐在齐楚的旁边。
齐楚伸出一只胳膊,轻轻搂住了白小狐的肩膀。
白小狐觉得很温暖很安全,她往齐楚的身边靠了靠,叹了口气,慢慢把自己的遭遇详细告诉了齐楚。
听完白小狐的叙说,有种尖锐的情绪在齐楚体内游动。他只知道白小狐爹娘被杀,却从来不知道,白小狐的修炼之路来得这么不容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爹娘被人杀死,就算是兽,也是多么可怕又痛苦的事。可白小狐,她还能活得那么阳光,她还那么善良,因为一个人类的孩子,她乞求自己。
齐楚突然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如白小狐。他更心疼白小狐,胳膊紧紧搂住白小狐的身体,齐楚突然好希望自己能够变得更加强大一些,他想保护她。
齐楚沉默了一会,突然对白小狐故事中的那个男孩有了兴趣:“你说的那个子禹,后来如何了?”
白小狐默默地仰望着天,天边一轮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流动,风吹过月亮旁边疏淡的白云,变换成一张熟悉的脸。她呆呆地望着,只觉得两千年过去了,心里依然会有酸痛的感觉:“后来,他娶了一个美貌的人类女子。”
白小狐脸上一个惨白的笑:“我有了一点法术后,便回去找他。我回去的那日夜晚,正好是他大婚。那个时候我还不能变成人,还是一只白狐狸。我趴在他家的墙头,看见他在一片红烛红帐之中,觥筹交错,春风得意。”
“他没看见你吗?他没等你?他不是说要娶你做夫人吗?”齐楚看着白小狐的那般哀伤,心里也觉得很哀伤,他心疼白小狐,更痛恨那个说话不算话的男子。
白小狐回头一笑,拍了拍手,从旁边捋了张树叶学着齐楚的样子吹了两下,却很不成调。她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膀,道:“他为何要等我?我只是个狐狸,他根本就不知道我会法术,我有一天能修炼成人。再说了,他是人,人的寿命须臾百年,等我修炼成人的时候,他早就连骨头渣子也找不到了。”
“恨不相逢嫁娶时!”白小狐幽幽地叹息一句,眼眶不觉有些潮湿。
齐楚心中酸酸的,更多的却是心疼。他轻柔地拍了拍白小狐的肩膀:“他无眼光,也没福气,若是我,便一定会等!”
白小狐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齐楚想了想,道:“那你是跟谁修炼的法术呢?”
白小狐又是摇头一叹。她只是告诉齐楚,自己的爹娘被人类杀害了,她实在太恐惧人类,恐惧得无法吃饭无法睡眠,她的狐狸奶奶说,只要她修炼成人,就不会那么怕人了。可白小狐没告诉齐楚,自己是跟谁学的修炼之术。
白小狐斟酌了下,还是决定不告诉齐楚:“我命好,遇到一个得道的高人,他教我的。”
“那他现在在哪里呢?”
白小狐摇摇头:“自从我学会了法术之后,他就失踪了,我也不知他在哪里?”
齐楚了然地点头:“他一定在默默地关心你,保佑你!”
白小狐唔了声,心道师父当然关心我保佑我,师父是天下最好的师父。但是白小狐没说出口,她看了看天色,快晚膳时间了。她站起来,嘱咐齐楚在这里休息,打算去林里面寻些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