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朱由检起初眼中的惊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温柔。
杨清一被这样的眼神看的心直跳了起来,“那......现在可以教我了么?”
“好。”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不过楷书还是要学一点,基础不可大意了。”
朱由检果真认真起来,当起了教书先生,儒雅的气质愈发浓厚,全无半点王爷的架子。
“这是执笔。把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这样。”
“笔画有三个过程:入笔、行笔、收笔。今日你先学入笔。”
“肩平、背直、头正。不要驼背。”
......
半日下来杨清一被折腾得腰酸背痛,虽说朱由检总是面无表情,冷冰冰好似拒他人于千里之外,可是他言行举止之间无不透着温文尔雅,因此他总是温和的。
却没想到竟是个严苛的老师。
杨清一心中暗暗叫苦,嘴上却不敢表露出分毫。
最重要的是,她看着自己写的歪歪扭扭的笔画,再对照朱由检洒脱而不失刚正的行书,只觉得欲哭无泪。
她自己练习时偷偷瞄了瞄朱由检的字贴,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粗的毛笔竟能写出这么小的字来......
朱由检像是感受到了她感叹的目光,于是又拿笔杆子敲了敲她的头:“好好练自己的。以后你也可以。”
杨清一暗暗朝他做了个鬼脸,心想真是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竟比高考时候的监考老师更为严苛。
这么不解风情,也不知道将来对周皇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念头一生,杨清一暗自吃惊,自己竟然又想起了周后......并且,那股子闷闷的感觉又浮上心头......
“发什么呆?”朱由检皱了皱眉头。
“没有。”杨清一挤出一个微笑,“只是在想王爷的字这么好看,当是漂亮极了的行书,只怕放到民间也是一字难求吧?所以才有些好奇,王爷从小练的是谁的字体?”
“王羲之、苏轼、颜真卿的行书都各练过一段时间。柳公权的楷书、宋徽宗的瘦金体也临摹过不少时日。”他顿了顿笔,思索片刻后又继续写字,“后来自然而然就有自己的风格了。你喜欢谁的字,本王去给你找来,你好好临摹。”
原来是集大成者。杨清一暗暗赞道,真是好厉害,他小时候万历连自己的儿子泰昌都很是不喜欢,疏于管教,又怎么可能去教导自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孙辈?
想来只能是自学,暗暗摸到了书法的门路。
不知她这样的苦恼,他经历了多久?
她至少还有他教导,当个引路人,不知儿时的他可有人指点?
还是会常常陷入死胡同里钻不出来?
劳心劳神。
史书上记载崇祯常独自看书写字静坐修心,轻描淡写几句,然而那些冷酷的史官又怎么知道其中艰难?
杨清一心中涩涩的,有些喘不过气。
她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竟然是这样地心疼他......
朱由检长时间得不到答复,便疑惑地抬起头,却见杨清一眼中戚戚,似有泪光,他的心颤了颤,又是这样的目光......
不是同情更胜同情,不是心疼更胜心疼。
又是这样高高在上的悲悯......
像是普渡众生的神,无所不知,却又偏偏无法改天换命,救下她热爱的世人。
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眼神?为什么总是给他一种他离她好远的感觉?为什么总是感觉她不属于这凄凉的人间?
朱由检心中烦躁之意更甚。
杨清一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对他温柔地一笑。“没什么,我想临摹王爷的字体。不知道王爷舍不舍得给我?”
朱由检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回答。“可以。不过大家的书法还是有临摹的必要,可以多学一学。”朱由检放下笔,“王羲之的《兰亭序》虽然已失传,但本王这里还是有些摹本,虽然不能尽王先生之意,却有几分骨架在其中。”
“还有颜真卿的《祭侄文稿》,你需得多观察多临摹,学的是情感的把握。气粗而字险,气郁而字敛。墨妙通神,情切意真。”朱由检目光灼灼,“现在人练字,只图字体好看,全然是应付科举。开怀时悲切时,所写竟无半分差别......”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叹了一口气,“今日就这样吧,你先回去好好练习,字帖本王过会命徐应元送去。”
“好。”杨清一看了他一眼,他是在想朝中文臣吗?全然只是空架子,趋炎附势......她不便多言,只好离开。
杨清一推开书房门,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几日总是下雨,阴雨绵绵,人的情绪似乎也低落了不少。若是在江南,烟雨飘渺,又是另一番意境,也许心情便不会那么糟糕了吧?
不知古时的江南是什么样子?
她叹了口气,她竟是想家了。
虽然自己已经无法再回到21世纪,无法再回到亲人身边,可是故乡犹在......倘若自己能够离开这里,她就下江南吧。
杨清一怅然想着,却突然看见不远处匆匆走过几个侍女指着她低声细语。
瞧着服饰,应该就是勖勤宫的人。
杨清一听觉极好,她放慢了步伐,想听清楚一些。
“就是她吧?”
“是啊是啊,确实有几分姿色。难怪呢。”
“你瞎了吧?这种人难登大雅之堂,段姑娘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是啊是啊,段公子跟王爷关系这么好,段姑娘又喜欢王爷,嫁进来是迟早的事。”
“当然了,虽说王妃已经钦定,可是侧王妃之位却是悬着呢。”
“到时候段姑娘进了门,这狐狸精就算能做个侍妾,王爷迟早失了耐心,到时候只有被段姑娘整治的命。”
“让她不知天高地厚,还跟段姑娘较劲。”
两人越走越远,神色间却毫不隐藏那一分轻蔑。
杨清一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真是一帮见风使舵的奴才。
前些日子朱由检吻了她传遍勖勤宫,所有下人都毕恭毕敬,叫她一声“杨姑娘”;如今她不过是跟段尧吵了一架,便立刻这般瞧不起她了。
侧王妃?段尧?
历史上,朱由检可从来没有娶过这号人物呢。
况且正是因为段寒与朱由检关系匪浅,他才更不会逼迫朱由检。
所以,她有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