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永远都是一样的天气,无风,无雨,令人不安的阴沉颜色和死者挣扎着想要离开的悲鸣。彼岸花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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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师知道。所以他从来不允许我踏进厨房,食物永远只有干硬的面包和死者吃剩的残渣,那些是连老鼠都不屑一顾的。
侍女知道。所以她连踏进我房间举起扫帚的兴趣都没有,发霉,尘土,虫子,她才不在乎,或者说不屑。
裁缝知道。所以我连捡哥哥剩下的衣服资格都没有,只能穿着一块破布,用随意的线随意地缝在一起。
管家知道。所以他才总会露出那种同情的表情,却无所作为,从来不想着去为我改变什么。
母亲知道。所以她才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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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哥哥呢。他也知道吗。给予我唯一温暖的哥哥,也在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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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救救我……我还想……像你给我读过的故事里那个孩子那样……我想……”黄泉奈落发出了细小的啜泣,他紧紧地抓着母亲的胳膊,试图减轻头皮上传来的痛楚,但这远远不及心中的痛。
站在一边的黄泉无垢低着头,长长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咬着嘴唇,一句话也没说。
“哥哥……?哥哥你说话啊……你帮我向母亲求求情好不好……要是哥哥的话一定能……”奈落近乎绝望地想要抓住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无垢似乎打定主意不抬头,盯着地板上一个发霉的黑点。他能闭上眼睛,却无法关上耳朵,弟弟的哭声像一把刀子扎进他的耳朵。
黄泉夫人有些不耐烦,这个小家伙的声音太吵了。她扯着奈落的头发把他拉到自己眼前:“你的存在只是为了给你的哥哥提供足够的魔力,让他能够受到黄泉剑的感应,好顺利继承黄泉之主的位置,这是在你还没出生就已经定好了的命运,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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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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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他没有反应呢。只是为了我的力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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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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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根唯一的稻草,被大浪吞没了啊。他飘飘摇摇地站在海面上,吸引着我游过去,又突然消失不见,将我一个人留在一无所有的大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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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您的儿子吗……”奈落的眼神逐渐空洞,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无所谓了。活下去的理由和意义,似乎都不见了。
“你?不过是,一个容器,一块垫脚石。”黄泉夫人冰冷的声音从奈落头顶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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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被称为“生命”的资格都没有了啊。
那我为什么还要挣扎呢。大海要吞噬我,那就让它来吧。
没有人会走过来,对我说一声,活下去吧。因为这本来就是可笑又不可能实现的一件事。只有我还在傻傻的相信。
现在连我也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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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落缓缓地松开了手,彻底放弃了挣扎。要我死。那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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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看到奈落终于不反抗了,黄泉夫人非常满意,她这么多年来设的局没有白费,“都跟我去祭祀台。”
在她的招呼下,黄泉无垢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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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祭祀呢。这是黄泉流传下来的一门古老的秘法,将有血肉关系的亲人用祭祀仪式封印在地下,魔力会逐渐入侵他的身体,待他痛苦地窒息而死的那一刻,他身上所有的魔力都会被转移到与他关系最近的兄弟身上。尽管残忍,但为了魔力,这个仪式从未被真正意义上的废除过,几乎每百年都会出现至少一次的祭祀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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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让黄泉剑只听从最强大的那个人呢。”黄泉夫人在奈落的耳边轻轻说着,然后将他像丢垃圾一样,丢进了祭祀的土坑中。
侍卫们走上来,嘴中念念有词地说着些什么,举起铲子,一铲一铲地把土扔到奈落身上。
奈落躺在坑底,第一次与那蓝天对视。祭祀台在黄泉外面,在每一个生灵都能自由奔跑的地方,在有蓝天白云,有书中所描绘的一切美好的地方。这是不是一种恩赐呢,对被祭祀者的。
好美啊。奈落笑了。他已经听不清侍卫们在说什么,看不清母亲脸上计划得逞的笑,随着身体逐渐被覆盖住,魔力开始从他的每一寸皮肤渗入,疼到几乎神志不清的他仍然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再多记住一点,天空,云朵,小鸟,落叶。
一捧土盖住了他的眼睛,他的世界暗了下去,魔力入侵了他的视神经。但眼前一片漆黑的他仍然能看到,湛蓝的天空中,一朵云在悠闲的飘过。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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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啊。我就快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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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反正也不会有人为此而伤心,我又何必浪费生命中的最后几分钟为自己感到可悲呢。不是更好吗。我就要去到一直想去的灵魂之门了。不过,如果真的可以转生,真希望来生是朵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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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多久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还没死,还能隐约听到声音,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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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吧椋月,这看起来是个祭祀台,里面被祭祀的可怜家伙应该已经死了,咱们别去趟这个浑水吧。”
“无名。他还活着。我知道。”
“啊……就算是这样,但是上面这封印要怎么……啊……应该说不愧是你呢,一下子就破掉了,赶紧挖开看看吧。”
“嗯。”
“我去……真的还活着,但是魔力应该已经入侵到脑子了,喂,能听到我们说话吗,小朋友,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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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听到……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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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快不能呼吸了,无名想想办法。”
“我在想我在想!小朋友撑住啊,我们在这里呢,要先把这些魔力吸出来……对对就是这样,椋月继续,我来做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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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在做什么……我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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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到底是谁这么狠,这种小孩子也下得去手,无论是外伤还是内伤都足以致命。”
“你有办法救他吗。”
“开玩笑,我要是救不了他就没人能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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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不疼了……怎么回事……
伴随着一阵强烈的咳嗽,奈落终于又吸入了一口空气,身体各个器官又开始重新运作,他挣扎着趴在地上,咳出了许多黑红色的液体。
“都咳出来就好了,继续继续。”无名拍着奈落的背鼓励着。
不知过了多久,奈落总算能正常呼吸了,他喘着粗气坐起来,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两个刚刚救他一命的家伙。
“怎么回事,又是一个小傻子?”无名把泥土从奈落头发上拂去。
“没事了。没事了。”秋意椋月说。
奈落慢慢抬起头,蓝天还在,云朵也还在。他……也还在。
秋意椋月想起了些什么,把手放到了奈落的头上。“没事了。我们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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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温暖吗。是错觉吗。是吗,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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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某个开关被打开了,奈落突然嚎啕大哭着扑进了秋意椋月的怀里。他紧紧地抱着秋意椋月,秋意椋月身上很凉,他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不是错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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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男女授受不亲啊你这小朋友什么回事!我都没这么抱过……不是总之你快松手!有话好商量先松手好不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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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理会无名的尖叫,奈落只是抱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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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重新亮了起来,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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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还在继续。或者说,故事重新开始,由他自己写的,属于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