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以为,梅姑是仙泉禅师的人,是无条件站在仙泉禅师一边的,什么时候梅姑已经改变了初衷?
龙女庙历年收入及账簿,全部都在梅姑手中,她从来不过问。
如今梅姑有问题,潭小灯想到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她会不会已经把用于灾民与贫苦孤寡的钱财占为己有?
答案不言而喻。
只怕梅姑早与五爷合谋,侵吞龙女庙的收入。
如果钱银没有真正落在有需要的人手中,自己假扮这个龙女娘娘,又有何意义?
仙泉禅师已经不在,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把收入握在手中?
身边除了梅姑等四名侍女、侍卫,便只剩下老庙祝与红姨,都是帮不上忙的。
真正能帮得上忙的,她只想到一人,小牛哥哥,但小牛哥哥性格暴躁,一点便燃,他能压着脾气对付梅姑等人吗?
她暗暗后悔,自己之前在龙女庙过得太轻松了,丝毫不计后路。
小沙弥见她泪如泉涌,连忙出言安慰,劝了好一会儿,才告辞而去,要到后山通知一洪师弟。
他提起一洪,倒是提醒了潭小灯,鸡公山还有个现成的帮手。
“等等,我和你一同去。”潭小灯匆匆裹了一件软缎披风,提起明角防风灯笼,与小沙弥一起出门。
她四年来的循规蹈矩,早让梅姑等人松懈了,每晚睡觉都是一个人睡,再无旁人值守。
然而,毫无阻碍地跨出房门乃至离开庙门,还是让潭小灯心底里吃了一惊,庙里防备松弛成这样,梅姑等四名侍女究竟去了哪里?
“龙女娘娘小心。”小沙弥打断了她的思绪,晃了晃手中的灯笼,照亮前方台阶,又弯腰捡起一根掉落的树枝,扔到阶旁。
风吹过树梢,簌簌作响,潭小灯不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为了壮胆,她问起一洪的近况。
“更瘦了,性子依旧一样的犟,师父说,将来能令仙泉寺香火再盛的,一定是一洪。”小沙弥道,语气平静,听不出半点嫉妒或者不舒服。
潭小灯沉默了,眼前浮现一张清瘦到骨骼嶙峋的脸,乍看过去,倒像四十出头的。
所谓一洪,其实就是洪玮,上山拜仙泉老禅师为师学佛一年后,便在后山搭了一个比人高不了多少的窝棚,每日坐禅。谁也想不到昔日喜好奢华的翩翩佳公子,居然抛下所有,禁得住寂寞与苦寒,白粥青菜,简单度日。
他父母曾经来看过他,他给父母各自磕了三个响头,道从此只当没了自己这个儿子,如果再来,自己就永远离开鸡公山,云游四海。父母心如刀割,却不敢不从。下山后,父亲发狠,道真的当这个儿子死了,大撒金银,广纳小妾美婢,在短短两年之内,生了五六个儿女。
潭小灯也曾去后山看望一洪,顺便送僧衣鞋袜与米粮素菜过去,专门挑了笋干竹荪黄花蘑菇等,还有素菜馆名厨烹饪的素鸡素肉等。
他却拒绝了,道自己过午不食,不需要多余食物,僧袍两袭足够替换,自己编的草鞋穿久了又轻又软,比布鞋皮靴还舒服。
当时潭小灯瞬间湿了眼眶。
一洪只让她好好照顾那株茶花。
茶花是一洪上山前连泥带盆送到龙女庙托她照顾的,他没解释,潭小灯也没问,每日亲自照料,浇水捉虫,简直就像侍候一个初生婴儿。
四年来,茶花越开越盛,花朵且大,花期又长,见者无不啧啧称赞,俨然已经成为信众心目中的吉祥物。
两人提着灯笼,匆匆赶到后山窝棚,谁知窝棚空荡荡的,根本没人。
“前几日来时,他明明在的!他都没说要去哪里!师父的后事怎么办?”小沙弥又急又担心,话音里已经带了明显的哭腔。
“别怕,你师父的后事,我会帮忙的。”
窝棚里散发着一种腐败的气味。
潭小灯摸了摸窝棚里铺在地上的稻草,半干半湿的,看来前几日下大雨,把窝棚淋湿了。
“也许一洪身子不适,到山下问先生去了吧。”她推测。
“师弟,师弟,你去哪里了!师父不在了,我,我怎么办!”小沙弥再也忍不住了,坐倒在地,嚎啕大哭。
细雨绵绵,渐渐大起来,滴滴答答响成一片。
这几天,天气不好,马头岭已经停工了。
许卓栋烦躁地扔下书本,听着窗外屋顶的雨声,来来回回地兜圈子。
阿虎道:“我的大少爷,你别走了,走到我都要晕吐了!”
“雨这么大,你说,马头岭上的坟墓会不会进水?”许卓栋问道,不等阿虎回答,自己重重点了点头:“这么大的雨,一定会进水的!走,我们上山看看去!”
阿虎目瞪口呆看着两眸炯炯的大少爷,熟知大少爷性格的他知道主子决定了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再变的,只能在心底里哀嚎一声,赶紧备车,侍候他上山。
许飞得知,亲自赶来,先赞了一通大少爷的孝心,再送上桐油登山木屐,又带了一队仆人一同护送。
车子到了马头岭脚下,再也无法上去,阿虎打着纸伞,许飞穿着蓑衣,侍候许卓栋上山。
雨水把窄小的泥路浇得又湿又滑,阿虎与许飞两人一边提醒一边扶掖,许卓栋也步步小心,饶是如此,还是差点摔了一跤,如不是许飞飞扑过来抱住他,早滚下山了。
许飞蓑衣七零八落,自己也摔了一身泥水,爬起来,先问许卓栋哪里疼,有无摔伤筋骨。
“没,没,多谢,多谢飞兄!”许卓栋一向自视甚高,从小对这个百般奉承、十分会做人的远方堂兄颇看不过眼,但经过方才一跤,才发现,许飞是真心实意维护自己的,不由心头一热。
到了墓地,许飞立刻检查在建的坟墓,幸亏之前的防雨及排水措施做得很足,并未出现纰漏。
此时,许卓栋才发觉,许飞一瘸一拐的,分明刚才摔伤了。
他心中满是歉意,只为自己想远远望龙女庙一眼,害得飞兄受伤了。
然而,转头远远望见对面鸡公山的龙女庙,他按了按胸前折叠得小小的红笺,心头一阵阵暖流涌过,顿时忘记了许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