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我唱得好还是我朋友唱得好?”三首唱完,张柔嘉又拿朋友圈的视频不依不饶。
“当然是你唱得好,一在平地一在天。”
“不够真诚!”
“怎么不真诚啦?”?
“油腔滑调。”
“我五音不全,怎么油腔滑调?”
“我不信,你唱!”
冯易水连忙推辞,他虽然唱得不如张柔嘉那般好,但对自己的水准也不至于毫无信心。他只是担心自己的嗓子,刚刚点滴恢复不久,又在黄酒、啤酒的轮番刺激下,如果再嘶喊几句,担心自己明天又会说不出话来。
而张柔嘉却以为冯易水故意推脱,“你不唱也行,那我唱完一首,你就喝半听啤酒。”
这“陪本买卖”,冯易水可不愿意,于是又在座位上“扭捏”起来。
“我陪你喝,你怕啥?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张柔嘉嗔怒道。
冯易水从小到大,还没因为喝酒让女生送回家过,即使喝到“断片”,也都是自己坚持到家,断片在床上。听了张柔嘉这话,他内心那种男性的自尊又被激发起来,从桌上新开一听啤酒,一下子全部倒进胃里,然后看着张柔嘉豪爽地说:“先来两首!”
张柔嘉果然又点了两首,虽然不如之前的歌曲娴熟,但也有模有样,中气却没那么足,似乎受酒影响,多少有些飘忽,只是唱到动情处,才又有凄凉婉转的情感,代入感十足。
发挥了半天的张柔嘉,总感觉一直是自己在表演,心有不甘,没唱几首歌又转过头来,要把麦克丢给冯易水。
“要不咱俩合唱,我……我带着你唱,总可以了吧。”张柔嘉以为冯易水真的容易跑调,又有新的提议。
冯易水眼看推脱不过,又有酒壮胆,于是把心一横,管它明天能不能说出话来,暂且过了今晚再说。
“《掌心》。”
张柔嘉央求了半天,终于听到两个字从冯易水的嘴里说了出来,知道是歌名,于是兴奋地转身,去给冯易水点歌,“手掌的掌,心脏的心,是吧?”
冯易水嗯了一声。又站起来活动两下,干咳了几声算是清清嗓子。
歌曲的前奏响起之后,张柔嘉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一首歌,“叔,我不会唱这首歌,我没办法带着你唱,要不……”
冯易水一开口,张柔嘉就被震住了。这首歌冯易水练习、演唱的次数不知道有多少了,虽然之前跟吴永新配合得比较多,但当他自己唱来,也是驾驭得十分娴熟,不但旋律踏得准确,自身的声线特征也发挥得淋漓尽致,应该能算是冯易水为自己贴身挑选、量身定作的一首歌了。
一曲唱完,几无瑕疵。略有些得意的冯易水还没等坐下,一个沙发靠垫直直地向他飞来,他纵使反应再快,这么近的距离也躲闪不及,几乎正中门面。好在靠垫轻飘飘的,攻击力自然大打折扣。
“骗子!你不是五音不全嘛?骗子!”张柔嘉貌似认真地大声向冯易水喊道。
冯易水一时童心大盛,抓起刚刚攻击自己的靠垫,轻轻地向张柔嘉丢了回去,然而张柔嘉躲也不躲,直接让靠垫击中自己的头部,又反弹回来,掉在地上。
冯易水正准备“庆祝胜利”,却发现眼泪噼里啪啦地从张柔嘉的脸上流了下来,直接打在她的衬衫上。发现不对劲儿的冯易水以为自己刚刚打痛了张柔嘉,赶忙上前坐在张柔嘉旁边,“怎么了?刚才打疼你了?”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为什么要这样骗我!”张柔嘉抬起头来看着冯易水,眼神已有些迷离了,眼泪却扑簌、扑簌地流个不停,张柔嘉脸上的淡妆有些花了,但她依然不管不顾,似乎莫大的委屈,终于有了倾诉的机会。
冯易水看着张柔嘉哭得伤心的脸,知道并不仅仅是自己那一句“五音不全”的调侃,于是坐得靠近张柔嘉一些,拿了几张纸巾给她。张柔嘉的脸更红了,冯易水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内心不解的同时,也有些怜惜,他顺势将张柔嘉侧抱在怀里,让她的头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小会儿的功夫,冯易水就感觉到张柔嘉的泪水浸过他的T恤,在他的皮肤上蔓延开来。
“怎么了?我刚刚不应该跟你开玩笑,我道歉。”冯易水柔声说道。
张柔嘉的泪水和伤心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她边哭边含糊地向着冯易水诉说:“为什么都要骗我?为什么……为什么是黄惠琪?谁都可以,为什么是黄惠琪啊?你说,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跟华宇森在一起……他们为什么要骗我……”
冯易水把张柔嘉拥在怀里,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哭诉,这些天来的几个片段才渐渐在他脑海里串连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情节。
冯易水想起之前在美国的时候,和黄惠琪、华宇森一起吃饭的情形。他跟黄惠琪、华宇森的接触虽然不多,但是两个人在一起时的每一个细节,都让冯易水觉得他们并非普通同事、朋友,甚至是两人彼此张望对方的眼神,都能看出不同的神色,这也是为什么冯易水回国后,在和张柔嘉的沟通时,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说出“觉得黄惠琪和华宇森比较搭对”的原因,毕竟那些微小的细节是不会说谎、也是掩饰不住的。
冯易水又想起黄惠琪从美国匆匆回到玥城,略有些遮掩地说是私事。她只待了不到四天就返回美国,而且在回国的前一天,她跟冯易水信息沟通的所有细节,此时又让冯易水不自觉地回想起来。“难道黄惠琪回国,是为了亲口将她跟华宇森在一起的消息,告诉她最好的闺蜜张柔嘉?”想到这种可能的时候,冯易水心里也不禁有些震颤,如果真的如此,那张柔嘉这些天是在经历怎么样的煎熬和痛苦?她并没有说,但压抑的痛苦才是真正可怕的痛苦,想到这里,冯易水不禁将怀里的张柔嘉抱着更紧了些。
“冯易水啊冯易水,亏你还天天自夸逻辑性强,观察力强,晚上所有的异常,你都没发现嘛?”冯易水心里狠狠地责怪起自己起来,他感觉跟张柔嘉的委屈相比,自己在青罗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他甚至愿意再经历十次青罗山的一切,换取他怀中这位姑娘卷着深深酒窝的微笑。冯易水轻轻地在她的臂膀上摩挲,任由张柔嘉在他的肩膀上啜泣,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冯易水一直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好像那个辜负了张柔嘉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冯易水一样。
黄酒和啤酒混合在一起的力量,一点点地抑制着冯易水的神经,那种说不出的心痛的感觉,好像又把他记忆中的那个被燕子拒绝的夜晚激活了,他好像又回到那个燥热的云城的夜,那个一切都已沉寂的夜,内心的凄苦在酒的刺激下散发出恼人的寒冷,让他不顾吴永新的阻拦,迸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在空无一人的废弃的街上反复回荡……
冯易水的意识有些模糊,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他看着前方桌子上杂乱的啤酒罐,知道必须要在更强的酒的力量完全占领他的意识前将张柔嘉送回家。冯易水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让自己能更清醒些,怀中的张柔嘉从开始时剧烈的抖动,到后来渐渐平息地啜泣,再到现在的几近平静,都让冯易水有些焦急起来。
包厢里的冷气似乎越来越足,“柔嘉、柔嘉!”冯易水轻轻摇了摇怀里的张柔嘉,冯易水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回应,显然酒的后劲儿对张柔嘉的影响更大。冯易水吃力地把张柔嘉在沙发上放好,将两人的包都背在身上、手机都放在口袋里,这才又将张柔嘉扶起,几乎是拖着向外走去。
包厢的费用早在入场时就已付清了。冯易水扶着张柔嘉走到一楼,冷夜的雨此时却下得大了起来,连绵得不像马上要停的样子。冯易水打开手机,试了好半天,才终于有网约车接了单子,却也在五公里开外。等车来的时候,冯易水只在张柔嘉的挎包里找到一把小小的遮阳伞,但他还是如获至宝一样,小心地将伞撑好。
在回张柔嘉小区的路上,雨却越下越大起来。冯易水坐在网约车里,一直在努力地与酒的力量做着艰苦的斗争,他一直在说话,他一直试图将张柔嘉叫醒,却都不成功。小区的自动泊车系统并不识得外来的网约车,冯易水只能在小区的门口就扶着张柔嘉下车。接下来,他二人就只能靠那把遮阳伞走完几百米的距离。
纵使冯易水几乎把伞的遮盖都给了张柔嘉,小小的伞仍然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只能护着张柔嘉的头和肩膀向前走,冰凉的雨滴打在冯易水的身上,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就打透了外面的衬衫,而牛仔裤更是在沾了水之后,变得愈发沉重,再加上身旁几乎不能自己行走的张柔嘉,让冯易水每走一路都有些艰难,在这样冷的夜,他的头上竟然满是汗滴。
到了隔壁单元的时候,胜利在望,而此时的雨就像是从天下泼下来的水,这样大的雨一点儿也不像秋天应有的样子,冯易水正想扶着张柔嘉快走几步,忽然一楼的阳台上,两盏红烛的后面,传来幽怨而又稚嫩的童声,“大雨大雨一直下,大雨大雨一直下”。这童声和雨击打在雨伞上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冯易水几乎全身的血液都向上涌,让他的每一根寒毛都竖了起来,他甚至不敢向那一侧看上一眼,他的余光似乎在暗示他,在那两柄红烛下面,有一个光着头、穿着幽蓝衣服的小女孩,正在对着窗外的大雨,唱着儿歌;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怀里的张柔嘉像是也听到什么一样,本来柔弱的身体突然一紧,急速地颤抖着,在那一瞬间紧紧地蜷缩着靠在冯易水的身上,喉咙里还不断发出“啊啊”的声响。
最后这二十米,冯易水不知道是怎么走完的,他哆哆嗦嗦地从张柔嘉的包里取出钥匙,不顾太阳伞被风吹在地上,越吹越远,颤抖着双手试了好几次之后,大门终于开了,冯易水像是得到救赎一般,扶着张柔嘉一起爬到三楼,跌跌撞撞打开房门。
张柔嘉被冯易水放到客厅的双座沙发上的时候,安静地就像一只小猫,刚刚急促的呼吸又渐渐平稳、有规律起来,嘴巴微微张开,头发还都湿着,像似马上就有雨水会滴下来。
冯易水站在房间里,看着被锁好的门,试了好一会儿去调整自己急促的呼吸,这才慢慢平静下来,然而他对刚才的现象,却依然不能很好地思考、理解。直到他看到自己将将湿透的衬衫,这才想到沙发上的张柔嘉也并不比他好多少。
接下来怎么办,这下倒让冯易水犯了难。他环顾四周,在这并不宽敞的一室一厅里,他能做的,似乎并不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