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ter走后,何峰看着冯易水,冯易水也看着何峰。冯易水苦笑了一下,“还是我来吧。”冯易水知道,像这种棘手的事情,让性格耿直的何峰来处理,结果可能更糟糕。
下午三点还没到,叶少琦被叫到辉扬大厦。冯易水随便在十楼找了一间会议室,拿了两瓶矿泉水,和叶少琦一起坐了进去。
冯易水是第一次见叶少琦,他不住地打量这个颇有些背景的实习生。叶少琦中等身材,微胖,一头浓密的头发,打理得非常整齐,略有些木讷的表情,皮肤却保养得非常好,一身的名牌服装,干净且得体,手上还拿了一个LV的男式手包。
冯易水自我介绍了两句,把手里的矿泉水递了过去。
叶少琦接过水,看了一眼,很认真地说:“我不喝这种矿泉水,我只喝PH值为碱性的水。”
冯易水万万没料到这第一句交流就是这样晦涩,他心里不禁暗暗骂了一句,又把水接了回来,自己拧开,喝了一口,“那不好意思啊,少琦,咱们这边比较简陋,没有你想要的那种水。”
“那种水”三个字,被冯易水故意强调了一下,叶少琦似乎完全不能理解冯易水的挖苦,只是淡淡地笑笑。
“你叫我来是要说中午的那个故障,是吧?”叶少障反倒先提了这事。
冯易水倒是不急,“咱们先聊点别的。”
“聊啥?”
面对这样的沟通风格,冯易水心里恨得牙痒痒,脸上却并不能表现出来,“少琦,你来辉扬,也有一个多月了吧?”
“还没有一个月。”
冯易水事先早就把叶少琦的基本情况都了解一遍,叶少琦来公司实习了39天这个事实,他是绝对不会算错的。
看着冯易水略有些惊讶的脸,叶少琦又仰着头,翻着眼睛,嘀嘀咕咕地算了半天,又从LV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才说:“是、是,一个多月了,时间过得好快。”
“怎么样?还习惯嘛?”
叶少琦有些扭捏,他又慢慢地把手机放回手包里,“其实吧,我觉得做得,嗯,做得挺没意思的,天天就是在机房里,里面好吵,还特别无聊,盯着屏幕看得眼睛都疼,我从欧洲带回来的眼药水都用了好几瓶了,那种眼药水,不知道你见过没有,很小一瓶,特别贵,而且还只有瑞典才有……”
“好,我明白了,那你是不太想在辉扬实习了是吧?”冯易水担心话题又被岔开,抓着时机赶紧问,他是多么希望叶少琦能点点头,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那倒不是。”叶少琦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我其实,就是想做你们最核心的工作。”
“什么样的工作,算是核心的工作呢?”
“我之前有交过一个女朋友,特别好看,又高,身材又好。”叶少琦边说边在自己的胸部比划了一下,“特别好”。
“这跟你想做的工作有啥关系呢?”
“你听我说完啊!”叶少琦对于冯易水打断他的话,有些反感,他翻了翻眼晴,继续说:“后来,她跟我分手了,她找了一个新的男朋友,我特别不理解,很邋遢的一个人,是个程序员,好像也不是很有钱。我问她为什么,她跟我说,程序员是互联网公司最核心的人才,现在太多公司都抢着要,而且程序员很老实,不像我这么花心……”
“所以,你是说……你是说你想做程序员?”冯易水有些疑惑。
“是的,我就是想做程序员。这个是你们公司最核心的工作吧?”叶少琦一脸正经地说。
冯易水努力让自己镇静一些,正想如何回答,门被敲开了。一位工程师探出头来,“呀,是易水哥,不好意思,我们订了这间会议室,三点开始开会。”
冯易水也认识敲门的人,是何峰团队做系统研发的主管工程师,每周的这个时间,他们开发团队都要开周会,冯易水叹了口气,“你们进来吧,我们再找个会议室。”
“谢谢易水哥!”那工程师眨着小眼睛,用手把头发向中间梳理了一下,让自己头顶的秃发不那么明显。
找了半天,十楼的会议室都是满当当的,冯易水只好在休息区的小书架前坐了下来,这里虽然不如会议室安静,但也还算隐蔽,悄声细语,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刚刚坐下来,一个想法就在冯易水脑海中形成了,他决定试试。
“刚才把咱们赶出来的人,你知道是做什么的嘛?”
“他是程序员?”
“聪明!”冯易水翘起来大拇指,“什么都瞒不了你。那个人就是咱们团队的程序员,他代码写得非常好,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让他当你导师,教你写代码。你看他工作非常努力,毕业才两年时间,就写了好几万行代码,你看到他的头发了嘛?就是写代码写的,他刚毕业时,那可是满头青丝。”
“青丝?“
“就是黑发,头发很多、很黑的意思。”
叶少琦不说话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好像也在回想刚刚看到的那个程序员的样子。
“另外,我看你大学时学的好像不是计算机专业,是吧?”
“不是,信息管理。”
“噢,那你的计算机基础怎么样?”
叶少琦没说话。
“如果想做程序员……”冯易水站起来,从旁边的书架上连续抽出五、六书厚厚的书,砰、砰地丢在小桌子上,“这些基础知识都要懂。”
“所有这些嘛?“
“是的。这些还只是最基础的。”冯易水从这些书里挑出来一本,“有时我真的很羡慕你们这些理科生,你看我是学文的,去年想从头学一下这本《Python从入门到精通》,只是开了个头,到了这六章,喏,就是这里,就实在学不下去了,我根本不理解这种嵌套,太复杂了。”
叶少琦看着书里复杂的代码,眉头皱的更紧了。
“还有,你刚才说你交的女朋友,你还没结婚吧?你看程序员,都很忙,哪有时间交女朋友?要不你先找个女朋友,等感情稳定了之后,再考虑当程序员?我看有个两、三年,你就能在写代码这件事儿上入门。”说完,冯易水还拍了拍那几本加在一起有十多厘米厚的书。
叶少琦有些郁闷,“这,这比做生意难多了,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要当程序员?”
“没有别的选择吧。”说完,冯易水还叹了口气。“要不,你再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我再也不想回机房了……我跟别人不一样,我可是有其它选择的,我不干了。”叶少琦轻蔑又怜悯地看了一眼冯易水。
“这样啊,你真的是很果断!如果你已经想好了,那我们就不挽留你了。这样,你一会在系统里,噢,在手机上也可以,发起个离职申请吧,交接一下工作就可以去拥抱你新的选择了。”
说完,冯易水又详细地、一步步地指导叶少琦在手机上写了离职申请,并点击了“提交”。
“对了,交接工作不会很麻烦吧?我下周订了去大溪地的机票和酒店。”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冯易水笑得很灿烂,“祝你下周在大溪地玩得愉快!”送走了这尊“大神”的冯易水所不知道的是,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影响,却并没有这么容易地结束。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走漏”了消息,徐其风要离职的事情,这几天在辉扬的HR圈子内部传开了,大家闲时都在叽叽喳喳地议论徐其风为什么要走以及要去哪里的问题,还有些人则开始把徐其风离职这件事情,试着跟自己扯上什么关系,个别的人已经开始活络起来,为徐其风离开后的日子做准备了。
辉扬的消息传播渠道中,这种“空穴来风”往往最后都能得到验证,几乎成为员工了解公司最新动向最主要的消息传播渠道;而次重要的渠道就是外部正式的新闻报到,甚至有时辉扬的员工是从手机新闻里知道公司又要进行组织架构的变革,或是又将要有重要的人事安排调整了;而公司内部的通知,反而最后变成只是一个形式,成为最不重要的那个。这样的沟通方式经常为辉扬员工所诟病,然而几年下来,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冯易水中午被蔡秋媛、许希暻这对好姐妹叫着一起去食堂吃饭,打完餐刚落座,蔡秋媛就迫不及待地向冯易水求证起谣言的真伪起来。
“你从哪里听来的?”冯易水咬了一块排骨在嘴里,含糊地问道。
“那你别管,反正你就告诉我,是不是真的。”蔡秋媛看着冯易水,餐盘里的东西动也没动。
“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重要嘛。”
“当然很重要,这直接关系到我们的‘生死存亡’!”
冯易水笑出声来,“有那么夸张嘛!”
蔡秋媛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徐老板离职之后,有可能是师太带咱们……我可真不愿意汇报给师太。”
“我也不愿意。”旁边的许希暻也跟风似的在旁边“补刀”,瞪着大眼睛,不知道是真不愿意,还是追求参与感。
“去,你跟着瞎起什么哄。”冯易水看着许希暻,“你还没毕业呢你。”
许希暻“哼”了一声,又专注她的西兰花去了。
“徐老板那么信任你,你肯定知道,就看你够不够意思了!”蔡秋媛像是发了最后“通牒”一样。
“你就那么怕师太?”
蔡秋媛听冯易水这么问,知道徐其风离职、师太接任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不禁叹了口气,“谁希望天天工作的时候战战兢兢的呢?”
冯易水也没跟师太打过太多交道,但对她的强势风格显然也有所耳闻。
“你跟徐老板关系那么好,不会他离职,也把你带走吧?”蔡秋媛看冯易水镇静的样子,心中有了新的想法。
她这一说,许希暻倒紧张起来,咀嚼到一半的西兰花就停在嘴里,鼓鼓的,像是吃了半颗松子的小松鼠,“师父,你不会也要走吧?不会吧?”
“你就那么希望我走?”冯易水听了蔡秋缓的推断,觉得她太敏感,可偏偏她有个听话的小跟班,许希暻也跟着“瞎起哄”。
“我可没说,是蔡蔡说的。”许希暻白了旁边的蔡秋媛一眼。
“我觉得不会,现在股票涨得这么好,你明年四月份又会有股票到期了。”蔡秋媛就像个侦探一样,自己解答了自己的问题。
“噢,那太好了。”许希暻像得到明确的结论一样,放下心来,又开始对付那几颗西兰花。
自从四月份冯易水卖了股票,辉扬的股价就像是得到某种信号一样,走出一条漂亮的上攻曲线,而这半年来的两份季报,更是推波助澜,不但用户数同比涨得厉害,而且营收增速都在50%以上,远超华尔街的预期,短短的六个月,股价几乎涨了80%,这让早早就把股票清仓的冯易水每每想起这件事来,心肉俱痛,他也就只能安慰一下自己,等明年四月份自己三周年的时候,就又会有一部分RSU解禁,到时又是“一条好汉”。
蔡秋媛把最后一块秋葵放进嘴里,又想到了什么,“易水哥,其实都怪你。”
冯易水抬起头看着蔡秋媛,就像等待老师批评的小学生。
“你要是晋升成功了,也许就没师太什么事儿了,至少我们不用直接汇报给她。你说是不是?我没冤枉你吧?”
蔡秋媛的直言,让冯易水不知道如何回答。旁边的许希暻倒有些着急了,用手碰了碰蔡秋媛。
“我就不能说说你师父嘛?这么向着他?”蔡秋媛又毫无顾忌地“批评”起这个小姐妹来。
“伶牙俐齿,就你会说!”冯易水也并不生气,“到时在师太面前,看你还是不是一样的伶牙俐齿!”
蔡秋媛做了个鬼脸,又瞧了一眼许希暻,“你干嘛?你脸怎么红了?”
“哪有,你色盲嘛?”说完,许希暻把头埋得低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