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无端浪费掉了许多时间。
“感觉有些失败。”
米莉莎端着一盘炒肉从厨房里走出来。我一时分不清是她手艺过于糟糕,还是我的鼻子在战斗中牺牲了。不过嘛,有得吃就行了。
她的视线与我相撞,盘子脱手——埋伏在地砖缝隙中的血液迅速聚集到一处,向上升起托住盘子。
在住所埋伏下血液似乎是很早之前的事了。毕竟不管在外面如何,自家一定要是最安全的。
米莉莎没有多余的一句话,只是嘴巴微微动着,随后直接扑在我身上。
贝克手里拿着被布包着的什么进来时,汉斯尾随而入。
“竟然醒了?”贝克略显吃惊。
“你原来对我会醒来没有信心吗?”
本以为她有什么辩解,没想到她耿直地点点头。她走到床边,示意乌尔诺于米莉莎让开位置,随后屈膝坐在后脚跟。
虽然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但两位女孩已经十分相信贝克的治疗,否则也不会拱手将我让出——这么说有些不要脸。
“翻身。”
“翻不了。”
简明扼要的命令与拒绝。
贝克仅仅只是转头给了个眼神,汉斯便也走到我身边,不由分说地让我变成了俯卧的姿势。
如果是软床垫的话,我的肋骨就不会这么痛了吧。
“需要麻醉吗?”
“要要要当然要,我看见你手上的刀了。”
“原来大英雄也会怕痛吗?骨头碎掉的疼痛可是现在的好几倍诶。”
贝克说完,我感到有轻盈的东西盖在我背上,接着马上就是尖刀刺入皮肤的闷声。连续几刀不带一丝犹豫,贝克的双手在我眼侧灵活地飞舞着。
“大英雄?”
显然后半句话说明了这是在称呼我。这个称号说不上讨喜,还让我有了一丝心慌。
“是这样的,冒险家支援队在路上遇到了一些麻烦,直到上午十点左右才来到。在这之前,经历过黑夜再受到阳光洗礼的骷髅,随时有可能暴走。而你的捆绑正好拖住了它,争取到了非常足够的时间。”
“等一等,为什么知道是我?”
乌尔诺说的是——怕我被冒险家们发现,就趁早把我拖了回来。
我侧过头,见到乌尔诺无表情的脸。既不是被戳穿后的慌张或嬉笑,也不是被蒙在鼓里的吃惊。她靠在床边,没做出解释,好像发生的一切都理所当然。
“坎特尔用血来战斗的冒险家不多,然后,除了你之外都有不在场证明。”
“失策了。”
按原计划,作为绳索捆绑骷髅的血线,会在它身上的每一寸炸开,不留下一丝红色的痕迹。
“别显得那么气馁啊兄弟,你是真正地拯救了坎特尔,你要为自己感到自豪才对。一个才刚拿起武器两个月的冒险家,在城镇守卫战中起到了至关紧要的作用,这有多么激励人心——你已经是家喻户晓的大英雄了。”
“这就是我所担心的。”我叹了口气,“你这么快就忘记你被众星捧月的日子了吗?”
“他可没忘,还有点怀念。”贝克忍不住插嘴,不满的气息像是烟一样从嘴中冒出来。
我所担心的远不止这些,倒不如说,如果仅仅是这样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只要米莉莎和乌尔诺不生气的话。
一位新手冒险家获得了与身份不符的成就,除了激励人心之外,也要承受相应的舆论。有人会鼓吹,就一定有人会怀疑。而怀疑者疑心再重一些,便会将事情朝他想要的方面挖掘。
如果是由我来调查“新手冒险家成了大英雄”这样反常的事件,我会从他成为冒险家之前入手,调查他之前是否从事过对冒险有帮助的职业。否则,以零为起点的人,短时间内超越了一直以来都在努力的人,先不说天妒英才,首先人心难平。
可是,我的身世根本经不起推敲。
父母——没有。
我诞生于自然之中,因为保留了前世的部分记忆,才没有泯为极恶的角色。但前世如何出生,我无从得知。10岁时,我从不远处搬家到马卡斯,邻居们至今没有对我的身份产生怀疑。
职业——无业游民。
16岁的人哪来什么职业,人家一见我的相貌或体格,不挥手把我撵出去就不错了。杂工倒是干了不少,但我能拿上门面说的,只有在图书馆分类书籍了。
经历——宅男。
整天呆在家里,或是整天呆在图书馆。没办法,我不喜欢太阳,大多数恶魔都不喜欢。
无论怎么看,把我看个通透,从长辈、到自身、到环境,没有一处是对现在的冒险生活有帮助的。若牵强一些的话,只能说我在图书馆积累了一定知识,让我在险境中头脑灵活些。
草原上活动着的,可是冒险家中的精英们都束手无策的怪物。
我拿自己与精英中的任何一人作比较,都是能让我发笑的妄想。
人们称我为大英雄,只有我心知肚明,我用了不怎么光彩的手段。
“好了,你动动?”
贝克收回魔法阵——我才知道盖在我背上、起到麻醉作用的竟然是魔法阵。
我听从她的指示,像是热身运动那样扭扭腰。
即使心里觉得有那么点别扭,我也不得不承认,贝克的粗暴原始的治疗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原本脊椎上因肌肉而存在的束缚感,经她之手也轻了许多。
我掀开被子,正准备往地上跳几跳——
“流氓啊啊啊啊——!”
……
沉默比任何东西来得都要快。
我背靠墙壁,用白色的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遮住,像出洞的动物那样露出半颗脑袋。
“所以你们连我裤子都脱了是怎么回事?”
被褥下传来空荡荡的凉意。
“不脱裤子怎么治疗腿骨?”
“然后为什么连内裤都要脱?”
“当然是要修复盆骨啊!”
贝克像往常那样嘟着嘴,乌尔诺倒是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好似一切都是她操作的。
大喊“流氓”的米莉莎,不安地靠在墙角。
同为男性的汉斯坐在厨房门口,饶有兴致地观看闹剧。
除了乌尔诺也没人敢这样做了——我是指对我动手动脚这件事。
真是的,明明才刚认识两个月啊。因为自己是恶魔猎手所以对恶魔没有敬畏之心吗?
“算了,再怎么说你们也是救了我一命。先把我裤子给我吧。”
黑色的长裤被甩在我脸上。
“还有呢?”
“自己来拿,你怎么好意思让女孩子帮你拿内裤?。”
“……明明是你脱掉的吧?”
“别一脸不爽啊,我们可是为了救你迫不得已的。”
“我来猜一下。”
我在被窝里穿好裤子——只有裤子。
“贝克得出了‘虽然卡茨尔的自愈能力能让他恢复,但是由我来治疗会快一些,不过需要脱掉他的衣服’,然后询问你们该怎么办……看你的样子你应该脸不红心不跳地做决定了吧。很感谢你能为我的健康着想,不过这和迫不得已是两码事了吧?”
“好了卡茨尔,没必要这样深究。”汉斯忽然插了一句,“也不是什么大事,对吧。”
“确实是这样。我也没在深究,只是纠正一下错误而已。”
但我怎么觉得汉斯话中有话。
我套着裤子走下床,从地上捡回被随意丢在地上的可怜内裤——此时女孩们都别过脸去。然后我又回到床上,在被子的遮掩下,恢复正常着装。
“感觉身体怎样?”
直到现在,贝克才问。
“很不错,十分感谢。”我坐在床上——平时我不会这么做,不过这张床已经被我躺过(还是裸体),就不需要顾虑太多了。“所以说,在那之后骷髅被解决掉了吧?”
“没有。”汉斯眉头一皱,“我们拆下了它的手,没料到这只手忽然炸开,散落的零件重新组装成一只只和我们差不多高的机械骷髅。虽然体型变小了,但还是坚不可摧,还因此变得更加灵活。更恐怖的,它整个身体都如手臂那样尘散,再组装成小骷髅……事情远比我们预想的要棘手,唯一不算坏消息的是,正在构筑的城墙能抵御骷髅群。”
“城墙?怎么一回事,已经被突破到这么近了吗!”
“是的。骷髅被劈为两半,就会变成两只矮半截的骷髅。我们的攻击非但毫无成效,还会迅速扩张骷髅的数量。目前我们只能死守,在大法师编织好黑洞术式之前必须要守住。”
话不必说得太彻底,但我还是能听出来,我们连防守都处于劣势。
我略微明白了被设计成骷髅模样的缘由——骷髅是群体性生物,简单来说就是能够“呼朋引伴”。骷髅间的合作能在某种默契下达成,在利恩的实验室中见到的骷髅工厂利用的也是这一点,因此,成群的骷髅比同样数量的其他生物都要可怕。
“大英雄这个称号还真是十分讽刺啊,明明局势变得更糟了。”
还口口声声说我拯救了坎特尔,但什么都没有改变。
“你没有自责的理由,这不是能预料到的情况。况且也不算很糟糕,黑洞术式完成后,一切都会迎刃而解。”汉斯站起,低着头走向门口,“你们好好休息吧,剩下的我们来负责。帮我照顾贝克。”
“不一起吃饭再走吗?”
“感谢你的好意,不过你也没做我那份吧?”
被说破的米莉莎不再吱声,又回到了厨房当中。汉斯刚打开门,又被我叫住了。
“等一下。”
我不知该不该这样问——
“现在有把握守住城墙吗,在那什么术式编写完之前。”
汉斯手从门把上松开,又放回去,坚决地打开门。
“我不清楚。”
相比起来,随着关门声而出现的回答,显得并不是那么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