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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不知何处

曲临江上一艘小竹筏上站着三个一身白色素冠荷鼎袍的年轻人,后面是一个小女孩枕在小男孩腿上睡着,小男孩怀里抱着一只睡着的貂。傍晚时分斜阳映着一艘竹筏颇有几分丹青大家笔下名画的味道。为首撑着竹竿穿着缂丝的素冠荷鼎袍子的的女子腰间一把佩剑,低头耷拉脑累的生无可恋划着船的正是蓝遡伊,蓝遡伊觉得平心而论这是一幅好景,有青山绿水,也有残阳如血,去的还顺流一日就能到的不知何处。

但是身后这两个大眼瞪小眼斗鸡一样的人已经这样都快一天了,谁都不肯退让,可怜她撑了一天的船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生怕殊未一生气,满船的都遭殃。

终于殊未说话了,从怀里抽出一条蒙眼的布条,恶声恶气道:“你把眼睛蒙上,这条路可不是谁都能记的!”

辜雁帛翻了个白眼道:“这地方江染都带我来不知道多少回了。”

殊未咬着牙道:“这条路是去不知何处后山的近道,是牵机堂新修的,弃瑕哥哥领你去,那是绕远去的。”

辜雁帛瘪了瘪嘴“你们牵机堂闲着修那么多条路。”

殊未皮笑肉不笑的说:“因为有钱,因为有钱没地方花,因为有钱又有闲。”

辜雁帛把包的左一层右一层的手伸出来,一脸犯难贱嗖嗖道:“怎么办呦,没手唉。”

殊未气的脖子上的青筋都起来了“你……”

蓝遡伊赶紧当和事佬道“我来,我来,我来。”

殊未看着她说话都破了音“你来什么来!”

蓝遡伊吓得缩了缩脖子道:“你来,殊未,你来替我……我撑会儿船,我都要累死了。”

殊未一听阿溯累了赶紧过来,怕她累坏了赶忙接过了竹竿。

蓝遡伊走过去顺手接过来殊未手中的布条。她虽比殊未高出很多,在大梁也比很多的女子都高,但辜雁帛毕竟是男的,她也只比辜雁帛的肩膀高一点,蓝遡伊举了一下布条比划了一下,对着站的笔直笔直的辜雁帛道:“顾小王爷,麻烦您屈尊低下头。”

辜雁帛双手环胸一乖巧的闭着眼睛把头凑到蓝遡伊眼前,蓝遡伊摸了摸自己差点被撞到的鼻尖,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一把把布条缠了上去,末了还使劲勒了一下。辜雁帛:“……”

蓝遡伊扶着辜雁帛站好,看着靠在一起睡得一塌糊涂的暮落和蓝清和,一脸坏笑道:“也不知道九先生招不招上门女婿?”

辜雁帛站在旁边好心提醒道:“小九,我师父若是知道你打起了他那宝贝心肝肺小弟子的主意,非得把你倒挂在木槿树上吊上一整天。”

蓝遡伊有些不服气道:“我们阿宁长得这么好看,还配不上他家那个什么……脾肾肝吗?”

辜雁帛,“……”

殊未在前面撑着船回过头和几人说话,“小九,你说暮落会不会是我师父和槿姑姑生的,我听娘娘说槿姑姑全名是叫木槿,我师父叫江蓠,秋心自息江蓠晚,世事方看木槿荣,这孩子不会是槿姑姑生的吧!”

辜雁帛被殊未的一番自以为很有道理的话呛了个半死,“师姐,你看话本子也要有个度,这师父他老人家都多大岁数了,你连他也不放过,这孩子就是师父看着根骨好捡回来的,起名叫暮落是因为带回谷里的时候正赶上快天亮了。要让你这么一说,那还有莫言富贵长可托,木槿朝看暮还落呢!”

殊未有生之年第一次觉的自己师弟还没傻透,“正是啊,我觉得说的有理啊,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啊!”

“师姐,这几日小九神神叨叨的带着你也神神叨叨的,你们俩也太能猜了吧!”

“你说谁呢你!”

辜雁帛看不见师姐的动作却下意识的举手挡在头顶,“师姐,我错了我错了。”

殊未懒得搭理他,继续美滋滋道,“回去我就问问老谷主,老谷主肯定知道怎么回事!”

蓝遡伊点了点头,她这个师父真是天上地下各种秘辛他都知道,问他确实行,小九心里琢磨着,想起前两日自己的怀疑,心里大致有了些数,问问师父确实比让牵机堂去查合适些,师父知道那九先生就更知道了,对了大师兄是九先生捡回来的,问他比问师父靠谱多了。对了,大师兄是哪年被带来谷里的?

“阿溯?阿溯?阿溯!你想什么呢?”

蓝遡伊回过神来一脸茫然的看着殊未,“怎么了?”

殊未蹙着眉显然是有些担心她,“想什么呢?想这么出神?”

蓝遡伊还不想告诉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大概是没睡饱觉,有点困。”

“我说蓝二姑娘,你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你怎么还这么困啊?”辜雁帛眼睛上裹着黑布条,歪歪扭扭的瘫在一边晒太阳,被后面两个小孩挤得有些不大舒服,两条长腿很不自在的蜷着。

“你不困,你昨天晚上喝完酒非要赖着大师兄让他抱你回去的,醉的像摊烂泥一样。”

“你懂什么,一醉解千愁,你可真没意思。”

“你那个松子大的脑子里面能装什么愁事,你也真好意思说!”

“我……”

“好啦!都多大了,还斗嘴!”殊未站在船头劝架,“先说你,你起的晚你还有理了!还有你,一天到晚光长个子不长心,一坐一块就吵吵吵!真是……”

辜雁帛和蓝遡伊挨了训都老老实实的坐好,不再说话。

殊未站在船头见两个都不乐意了,又开始哄,“雁帛,这次回去,先生会解了你身上的禁制,你的武功就全都恢复了,你高不高兴啊?”

蓝遡伊学着辜雁帛的嗓音粗声粗气的答道,“高兴,高兴,这是真的吗师姐?”

辜雁帛,“你学我干嘛?”

“你怎么知道我在学你啊?”

“哟,有长进啊,这都看出来了!”

“对,承蒙蓝二姑娘教诲,在下受益无穷!”

殊未在船头爆喝一声,“都给我闭嘴!”说完话瞪了两人一眼,“你们俩都给我安生点,再说话把你们扔到河里喂鱼!”

两人收了声,辜雁帛抱着胳膊冲着刚才蓝遡伊说话的地方使劲的吐了吐舌头。

殊未站在船头见他俩不在吵索性装瞎,“马上就要到了!”

蓝遡伊站起来走到殊未身边,“师父,哎师父来接我了……辜雁帛,你师父怎么没来接你啊!”

辜雁帛,“幼稚!哼!”

站在岸边的老谷主断舍离一见着这边的小竹筏上的几个人顿时开心起来,手里攥着一个不知道从哪刨出来的夜明珠冲着几个人一个劲的挥手,在漆黑的夜里活像个会发光的鲜萝卜棒子。一旁站在暗处的九先生矜持的往旁边挪了两步,

蓝遡伊没等到船彻底停稳就跳上岸去,冲师父像个两三岁岁的小孩子一样跑过去,“师父!”

断舍离约莫五十岁左右,一头银白色的头发,白色的素冠荷鼎袍,不知何处的人就没有丑的,老谷主生的更是眉眼端方,就算是年纪长了也是个极为好看的老人。一见着几人来了,直奔着小九跑过来,一脸慈爱道,“哎呦,我的小心肝!你可回来了,想死师父了!让师父好好看看,蓝澍是不是没给你饭吃,怎么又瘦了!可怜见的,师父给你弄点好吃的去!走走走!”说罢拉着小九的手腕倒蹬着小碎步看也不看剩下的几个人一眼,拉着小九就冲着谷里走去。

九先生无奈的摇了摇头,示意一手抱着一个孩子的辜雁帛和怀里揣着小五的辜雁帛赶紧跟上。

一大屋子的人凑到一起吃饭,蓝清和怕生直往蓝溯伊身后躲,蓝溯伊被他藏的心烦,将他提了出来,“师父,既以收你为内门弟子,这些人你总要见的。”

说罢领着他走到师兄们那一桌道,“你大师兄江染和你三师兄断离愁今儿没回来,这是你二师兄断离谖,叫人。”

蓝清和怯怯的抬头,只见一张极为庄正严肃的脸孔,那人背着手看着他,他心里害怕畏畏缩缩的喊道,“二师兄好!”

断离谖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算是见过面了。

蓝溯伊嫌弃的嘟囔道,“耗子扛枪窝里横。”蓝溯伊继续道,“这是你五师兄,虞苍苔。这是魏其侯也就是你虞伯伯家的三哥哥。前些年你慧文表姐嫁给了他大哥,他现在算是你的表姻兄。”

蓝清和满脑子的糊涂账,好容易才捋明白了,“见过五师兄。”

虞苍苔人生的极为和气,通身的书生气,一笑起来更显得人温和至极,声音也是不急不躁温文有礼,“你叫阿宁吧?真乖。”

蓝清和点了点头,没在躲在姐姐身后,勉强应了一声道,“嗯。”

蓝溯伊看了眼那边三个急着要见蓝清和的师兄,叹了口气,这倒霉孩子有你受得了,“这是你六师兄,霍西岭……”话还没说完霍西岭就跟个人贩子似的把蓝清和抢了过去,“唉,你今年多大了?”

“哎,给我抱抱,我是你七师兄秦知舟,唉,你叫什么名字啊?”

“哎呦,那孩子都让你给磋磨死了,来来来到八师兄这来,我是你八师兄,我叫裴寒山。”

“这小子长的可真好看,跟小九小时候长的真像!”

“像个屁!你瞅谁都像小九,那眼神吧!”

“我看啊长的像雁帛!”

“确实像雁帛哈,雁帛刚来的时候跟他差不多大。”

“我觉得六师兄说的对!”

“你觉得个屁!六师兄说啥你都说对!”

可怜蓝清和只长了一副身子被几个人抢来抢去的抱着捏脸,一个在家里闹得恨不能翻天的混世魔王被几个人折腾的觉得浑身上下都长颠倒了。

夜深了,谷里面四处一片漆黑,只有不远处的曲临江面上能看见星星点点的幽光,谷里外围的琅嬛阁楼下里,小九端着一盏烛台裹着厚厚的披风站在下面,手微微挡在烛光前面遮着风,这里的待宵花开了,她来这看看,她一面看着,一面等着人,她知道九先生爱花,待宵花这个时辰开,九先生一会就来了,刚回来的时候一直有殊未在,她不想当着小殊的面问这件事,只能在这等着了。

果然不一会儿就等来一个穿着白色斗篷的人打着灯笼不急不缓的走了过来,小九远看着没什么问题,稍微离近了却见那人弓着腰手里抱着好多东西耗子一样冲小九这边窜过来。定睛一看竟然是辜雁帛,鬼鬼祟祟的抱着足足有三大坛子酒,小九一直战在暗处,人长得瘦身上又穿着黑色的披风,他做贼心虚竟然没看见她,“你在这干嘛啊?”

小九瞪了他一眼,“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辜雁帛护着怀里的酒坛子生怕她抢,“你要喝自己去拿,别抢我的。”

小九有心事懒得理他,看见他平日里挎在腰上装小五的小竹篓开着盖子什么都没有,“小五呢?它上哪去了?”

辜雁帛吸了吸鼻子,“奥,在这呢……”他边说话,边低头,就看见空无一物的竹篓,“啊,完了完了,他被我丢在琅嬛阁现在还没出来呢?”

蓝溯伊道,“那快去找啊,等明天九先生讲学的时候看见他了,非得罚死咱们。”

“这是我弄丢的,这罚我就得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废话,你哪次偷酒我不在啊,就这次不在,捅了这么大的娄子,你别抱着了,赶紧走啊!”

辜雁帛赶忙放下酒坛子跟着小九走,小九道,“见者有份,一会儿分我一坛子。”

辜雁帛,“……你不说你不喝吗?”

两人跑到琅嬛阁直奔顶层而去,最上面的一层分为两间一间藏酒一间藏书,藏书的那间一排挨着一排全是摆放整齐书架每个架子足有九尺高。

两个人跑在架子中间的通道里边跑,边喊着小五的名字,“小五,小五!”

辜雁帛余光看见架子上出现了一模熟悉的灰色的身影,他凌空一跃,轻巧的扒着书架追着小五爬到了架子顶,结果一看除了摸了一手灰什么都没有。

“小五!小五!站住!”

蓝溯伊脚步轻刚才看见小五从架子上跳下来的样子直接追上去,奈何地太滑,跑的太快直接摔了狗吃屎,可恨那紫貂回头吱吱的叫了两声,像是嘲笑小九一样。

小九气的直捶地,连滚带爬的站起来接着追,辜雁帛那边听了动静也往这边追,小九喊着,“辜雁帛,我在它后面,你从正面堵住它。”

两个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眼瞧着就要抓住了,咕咚一声头撞到了一起,小九扥脑门上被磕起来一个大包,辜雁帛眼眶子直接被小九撞紫了。

“你有毛病吧你,你撞我干嘛?”

“你以为我愿意啊!你咋那么香呢,我撞你!呸!”

“你……”

辜雁帛捂着眼睛忽然低声道,“闭嘴!”

蓝溯伊没好气道,“干嘛?”

“嘘,你听……”

“好像是……啃书的声音……”

辜雁帛和蓝溯伊两个人恨不得趴在地上蹭过去,连大气都不敢穿,辜雁帛冲蓝溯伊比了个手势冲上指了指蓝溯伊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辜雁帛脚下一点冲着上面轻巧的一跳像一片没有重力的飞絮一样勾住架子边缘的地方,四肢牢牢的附在架子上,四肢并用飞快的朝着小五的方向移动着,近了一点,又近了一点,要抓住了!

那紫貂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朝着书里面钻了进去,那可都是古籍啊,辜雁帛来不及多想手径直伸进去胡乱的掏开一排排的书,使劲的够着那个被养的膘肥体壮的貂。

小九站在地下脑袋上莫名其妙的被书砸了一下,接着又被砸了一下,紧接着是一大堆书成百上千本像雨点一样在了下来,辜雁帛在上面卯足了劲儿的四肢并用抓小五,小五在书里面窜来窜去,一本本书像雨点一样砸了下去。

终于辜雁帛向上使劲一窜抓住小五了,借着轻功,浑身没有重力一般整个下摆被撑起来像是一朵盛开的蒲公英一般落到地上那个巨大的书堆上。

另一边挂在书架上的蓝溯伊被雨点般的书砸的一个脱手摔了下去,紧接着却不是砸在地上的疼,倒像是砸在两根细竹子上硌得慌,睁眼一看,“殊……殊未?”她整个人被殊未直挺挺的举着胳膊接住了。

殊未披着头发,身上裹着一身白色的素冠荷鼎纹路的披风,手里举着一盏宫灯,“你们俩是当我死了吗?啊?”

辜雁帛急忙拉小九站起来,“师姐,我们来是抓小五的,他……他跑进来了。”

殊未十分温婉可人的笑了笑,“嗯,然后呢?”

辜雁帛道,“然后,我们来抓他。”

殊未点了点头,“所以你们两个来偷酒喝了?”

“没有!”

“你们俩当我瞎啊!大半夜弄这么大动静,这是藏书阁!你当是你家啊!我真是……一眼没看住,你闯祸还闯出圈了,啊?“殊未一边说一边把宫灯吹了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一手揪着一个人的耳朵,,“我看你们俩真是吃饱了撑得,现在赶紧去把那些书给我摆回去!不摆完今晚就别睡觉了!”

春风十里,一个穿着白色袈裟的和尚,那人脸上胡汉莫辨,一张脸刀凿斧劈般棱角分明,看不清多大年纪,一双眼睛许是因为上了年纪些浑浊,让人即便盯着他的眼睛看也猜不透他想着什么,门口响起一阵扣门声。

“进来吧!”

一个穿着一身青灰色长衫的男子走了进来,头上戴着青玉冠。从头到脚让人看一眼便觉得遍体生寒,浑身上下瘦的一条多余肉也没有,整个人从侧面看上去像是被刀裁过,脸上却挂着极为温润的笑意,“师父。”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男子低着头维持着刚才施礼的姿势,一动不动的说道,“辜雁帛、殊未和蓝溯伊都回已到不知何处,萧玊也进京了。”

那和尚依旧背对着他,“你明日就以蓝清正的身份回宁远侯府,以后就不要再来春风十里了。我若有事吩咐你自己会去找你,若他们问起你这些日子去了哪,你只需闭口不言,没有我的命令什么事都不要做。”

“是,徒儿知道了。”

和尚慢慢悠悠的点着祠堂没点亮的灯,“花殇谷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回师父,各大门派被抓走的弟子都已经回去了,徒儿已经派人散布消息,说花殇谷和牵机堂贼喊捉贼为了结交各大门派先劫持弟子在派人放了出来,借此施恩。”

和尚歪着头看着明明灭灭的烛火,“这个谎一戳就破了,但是人心吗,总是想把高处的东西拽下来在看他跌落在泥淖里,最后再踩上两脚才满意,你的话说到这就可以收了,剩下的就让他们自己臆测好了,最后不是也是了。”

“弟子明白。”

和尚握着手里的剪刀,一下一下认真的剪着烛光里的烛芯,光更亮了,他冲着那光歪着头低声道,“这一次你们谁都别想跑。”

不知何处四面环山,是个山清水秀的风水宝地,历代谷主爱花如命,漫山遍野的花也不分门别类的种下去,随意一撒花种子,长出来是什么就是什么,每日花奴和弟子们去施肥浇水,夏日里呼啦啦的花开的明艳至极让人看一眼心都亮了,不自觉的心情好。迎面而来的甜丝丝的花香,浸的人五脏六腑都服服帖帖的。

谷中心的琅嬛阁里整整十层,九先生这几日闭关,把辜雁帛推出去给个门派送来的小娃娃们讲学。辜雁帛既讲学了就不必和其他弟子一样去挑粪了,乐得清闲,每日穿着一身素冠荷鼎弟子服,有板有眼的在一群小娃娃面前站着教书。

顾雁帛身上的禁制被九先生破了,功力大增,身上的力气用也用不完,每天跟着小九屁股后面挑着几担子书,一担一担的往琅嬛阁里抬。

回谷里两日了,外面一点消息也没进来,每日的讲学刚刚开始。辜雁帛穿着一身正红色长衫跪坐在桌子前头上随意用一根赤金色的绸带束了起来,随手从一筐书里随意抹出来一本,扔在桌子上,清了清嗓子“昨日的功课大家都做了吗?”

辜雁帛注意到后排有几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也没大在意估摸着是这几个小娃娃的亲戚准备上完今日的课接回去,他瞧着着底下的人皆是心虚的四下看,估摸着是被难住了。

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暮落,你可有什么见解?”

只见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站了起来,粉雕玉琢的模样,断胳膊断腿却有板有眼的冲小九施礼,奶声奶气道,“先生,我有疑。”

“讲。”

“先生昨日让我默的《五千言》,中有一句话,学生不懂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死而不亡人明明都已经死了却说不亡,还称寿,此乃何意?”

辜雁帛点了点头,“所谓人死不能复生自然不假,但人死了之后总是有人会思念他,若是被别人不断地缅怀,那这个就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魂灵不灭,若此人死后被世人淡忘,那这个人才是真的死了。诸位不妨看看这窗外之花,花最初开的时候,花开花落,有人爱看也有人无感,自有爱花者记着花的好,记着花曾经开过,如何好看,恋恋不忘,才有这今朝如火如荼不灭之势。”

辜雁帛看着下面几岁的小孩子云里雾里的大抵是听懂了些,接着说道,“既然我解了你们的惑,我也有疑,所谓流芳百世和遗臭万载,一为万人敬仰一为万人唾骂,孰尊孰卑?”

后面几个年轻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想到教七八岁孩子的学堂里的先生竟问这样的问题。

坐在暮落旁边的蓝清和起身道,“我认为,人生一世只要自己心中快活,无需计较那些旁的,不过是身后事看的那么重也是无用。”

一边的小男孩站起来,是天一阁的二公子,跟蓝清和差不多大,“人生于世若只图自己快活,那父母宗族该如何,如此多的束缚,自然是应该考虑父母宗族在先,不论何等境遇加身都不能辱没祖宗贤名。”

辜雁帛注意到坐在后面的一个公子几位赞许的点了点头,估摸着是天一阁的弟子,一边的蓝清和不服气道,“那若是只能做一些龌龊事来维系这份贤名,那是做还是不做,生而为人立于世无愧于天无愧于地即可,何至于顾念着那份虚名?”

辜雁帛听着话怎么听怎么耳熟,想了想这不是前些日子蓝溯伊说的吗,这孩子记性到不错。

那天一阁的二公子不乐意了,气哄哄的指着蓝清和道,“那如此说来,宁远侯府世代忠良的名声在蓝家三公子眼里看来只是虚名而已”

辜雁帛看了眼那孩子,不过是说不过人家就给扣了这么一个大帽子,他看大戏一样等着蓝清和如何回嘴。

蓝清和和气的冲那小公子笑了笑,“先祖的威名自然是祖宗拼杀而来的,我不过是生的好,到了蓝家碰巧沾了光而已,若我此生毫无建树加在我身上的自然便是虚名。”

那天一阁的二公子看着蓝清和噎了一下,有些不大好意思,讪讪地坐下去了,下了学之后那小公子追上蓝清和,“小衙内,小衙内,你等等我!”

蓝清和转过身来不解的看着他,那二公子站在原地喘了会儿气,“我姓秦我叫秦焕,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蓝清和,你找我有事吗?”

秦焕不大好意思的摸摸脑袋,“今日上课我说的话都是无心的,你别介意,我哥让我给你道个歉,不过我也想给你道歉的,有口无心,你别生气。”

蓝清和没被别人道过歉好在他是个笑面,跟蓝溯伊一样整日一副笑脸见人,秦焕也就当他没生气,自来熟的问道,“唉,你今日在课上说的可真厉害,先生都直夸你呢!”

蓝清和心虚的瞟了他一眼,“那……其实不是我说的,那是……我阿姐说的。”

“啊?!”

蓝清和继续说道,“先生也不是真心夸我的,我这就是拾人牙慧。”

秦焕也没大在意,继续热情洋溢的问道,“那……你姐姐是谁啊?她在谷里吗?”

蓝清和抱着自己的小本子,“在啊,她是老谷主的九弟子,叫蓝溯伊,她每日都起的很晚。”说完手在眉骨上搭了个棚仰头看了眼天上又红又大的太阳,“她现在应该刚起来吧!”

秦焕眯眼睛学着他的样子看太阳,忽然感觉身上一到影子略过,躲了一下,诧异的看了看四下,大概是自己被太阳晃得眼神不好使了。

蓝溯伊午时起来,胡乱的洗了把脸拎着殊未给辜雁帛准备的饭就一路施展轻功像只炸了毛的野鸡一样飞到了琅嬛阁,到了琅嬛阁四层对面的屋檐上,看着辜雁帛在屋子里不知道一笔一划的写着什么忽然起了戏弄他的心思,随手捡了几个小石子,冲着他的桌角掷了过去,石子儿还没挨着桌子边就被辜雁帛一把抓住,小九顿感十分无趣的撅了噘嘴,冲着琅嬛阁四层纵身一跃跳了下去,轻功已臻化境,像是被风托着一样,一身白衣被风吹的鼓起来像朵蒲公英一样落在地上。

辜雁帛看着他咧着嘴笑道,“还没睡醒就来了?”

蓝溯伊连眼睛都懒得睁,蔫蔫的,“嗯。”

辜雁帛打开食盒,一边盛饭一边说道,“我师父一闭关你就赖床,连饭都省了,师姐做的你多少吃点,要不等会吃不完,师姐该生气了。”

蓝溯伊闭着眼睛听他唠叨,“嗯。”

辜雁帛看着她没精打采的样子,转了转眼珠,从一边昨晚他拿来装书的担子里摸出一瓶酒放到食盒里,“哎呀,这有壶酒,是老谷主酿的酒吧!”

蓝溯伊瞬间回神,“哪呢,哪呢?哇,你怎么不早说。”

辜雁帛顺手把盛好的饭放到她面前,“你也没睁眼睛看啊!”

蓝溯伊拿过辜雁帛放在一边的茶具,给自己和辜雁帛倒上酒,“哇,师父酿的酒可真好喝,饭也好吃。”

“你慢点,别呛着了。”

牵机堂中,一个穿着浅灰色纱衣艾青色齐胸襦裙的女子跪坐一张长案前,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披散在背上,随着她的动作展开,像一匹上好的黑绸缎一样,对面坐着一个小姑娘学着她的样子捣蒜。

殊未看着小姑娘手脚并用的样子只是暗自憋笑什么也没说。

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着素白衣衫的男子,来人是牵机堂十二香主中管着京郊一片的林香主,一进门就急慌慌道,“堂主,宁远侯大公子回府了,说是在外遇刺受了很重的伤,神智都有些不清了。属下去看了眼,整个人都瘦脱像了。”

殊未放下手中的活,“可查清楚是谁干的了吗?”

“大公子是七夕宫宴那天晚上就没回府,侯爷和娘娘当天回家太晚根本就不知道,第二日午时才知道人没了,查来查去最后就是曲临江上春风十里派出来的花船了,就是二爷和九姑娘上的那艘船,属下今日去春风十里去看,那里面全是官兵,说是春风十里的阁主通了匪给封了。”

殊未捻了捻手指,越想越不对劲,“你赶紧准备准备,现在就回京,我去找小九和雁帛。”说完就起身走到门口才想起来暮落还在捣蒜,“你捣完蒜就去找你二师兄让他去找三师叔,找着了就让他来京城找我们。”

黑夜笼罩着宁远侯府,一点点的灯光在一片漆黑中微弱的翕动着。

蓝溯伊刚到侯府一把推开门,也不管那些下人径直奔着里面冲进去,辜雁帛抱着睡熟的蓝清和递给了蓝府的下人和殊未跟上蓝溯伊。

小九一推开蓝清正的屋子,里面围着一屋子的人,小九急忙走进去,“大哥!”

床上躺着的人脸色苍白,双眼无神,漠然的看着蓝溯伊,蓝溯伊被他陌生的眼神惊的竟有些害怕,抬头看向坐在床边的母亲,宁远侯府大娘子摸着儿子的头,轻生说道,“小九来了,你看看她啊,你还记得她吗?她是你妹妹啊。”

小九几步抢到蓝清正床前,“大哥,是我,你不认得我了吗?”

殊未走到一旁愁容满面的宁远侯蓝澍身边道,“蓝叔叔,蓝大哥这到底是怎么了?”

辜雁帛跟蓝清正有些交情,往日里没觉得什么,如今看他这般躺在床上,一时心里面面堵的难受,“世伯,大夫怎么说啊?”

“说是惊吓过度,失了心智,过段时日就好了。”

殊未也是医者,一听这话就是大夫再说这人没救了,她咬了咬牙,她向来没什么顾忌的,直接走上前去要拿出他被子里的手号脉,“我来看看。”

说完就直接掀开被,谁知蓝清正见她跟见了鬼一样,一个劲的往后缩,像个受惊的小兽一样使劲的叫唤着,倒是吓了殊未一跳。

一旁本来只是小声哭着的大娘子一看蓝清正这样,一下子被从中来,抱着儿子嚎啕大哭,一手护着儿子,一手使劲的向外推人,“都给我出去,都出去,谁都不许进来。”

宁远侯赶紧带着几个人走了出去,出了门重重的叹了口气,压的几个人心里都一沉,“你们几个都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说完话就佝偻着背走回了屋子里去。

小九眼圈通红的站在外面,不知所措的看着关上的门,殊未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没事的,慈安堂和牵机堂有的是好大夫,肯定能医好蓝大哥的病,没事的。”

小九心里知道殊未并不是乱说来安慰她,只是她觉得心里面爹娘压根就没把她当做一家人始终隔着一道墙,罢了到底也不是亲生的,能把自己养这么大便是大恩了,她没说什么,也没再去想大哥为什么始终不敢把手露出来。

殊未提着灯笼送辜雁帛出府,这一段距离两个人不知道走了多少遍打闹之间就到了门口,今日两人都是格外的安静,每一个人开口说话,快到门口了,辜雁帛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殊未,刚要开口,殊未就打断他,“不行。”

“师姐……”

“你今既已戴冠便不是小孩子了,这大晚上的留宿在宁远侯府难免外面的人要嚼舌根子,你赶紧给我回家去!”

辜雁帛背着手老头子似的磨磨蹭蹭往前走,“哎呀,师姐,你都不喜欢我了,整天阿溯长阿溯短的,都不疼我了。你那么喜欢她你怎么不让她当你师弟啊。”

殊未翻了个白眼,“哪来的那么多屁话,我给你做的那些好吃的都进了狗肚子里了,赶紧回家去,林香主的人比你先了一步到王府里报信去了,让你二叔给你留个门,你也让你二叔少操点心。”

“林香主嘴可真快……”

殊未点了点头,“嗯也对,这阵子京城恨不得天天都有行刺的事,你又愿意翻墙回王府,让那些亲兵把你射成筛子网你就舒坦了。”

辜雁帛瘪了瘪嘴,殊未掐了掐他脸上的肉道,“最近花殇谷和牵机堂都事务繁忙,等过了这段日子了,师姐再给你做好吃的。”

辜雁帛像个小孩一样嘟着嘴巴冲殊未撒娇道,“那我要吃师姐做的蟹黄小娇,桂婶她生我气了,老是背着我藏吃的。”

殊未怜爱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哭笑不得道,“好好好,师姐给你做。”

辜雁帛闻言笑的脸上像要开花了似的点了点头,连路也不好好走,走几步就跳着转过身来冲殊未挥手。

殊未看着辜雁帛蹦蹦跳跳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了,才安心的收了灯笼回府去了。

殊未这段日子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以前京城里总能碰见各大门派里的弟子定期上门买伤寒和跌打扭伤的药可近些日子冷清的很,花殇谷那边也有很多小弟子放假回家后就不再来了了,九先生这段日子闭关,老谷主也不管这事,江染在京城忙着钱庄的事,每个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小殊越想越不对劲,这些人大概是从春风十里的地牢里出来后才开始这样的。她思前想后给师父写了第一封信

师父敬上,见信如吾:

自春风十里一事后,江湖弟子似避花殇谷如蛇蝎,弟子恐人言可畏然不知因何而起,惶惑莫名。亦有德王之事请教师父。

匆此先复,余后再禀。

她把这封信绑在了鸽子腿上放了出去,却未料到这封信虽然最后穿到了了师父手中,却中途被人拓下来反复琢磨她的笔迹,日后被人拿来百般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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