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九三年二月,春节刚过寒冬却未过。
新疆建设兵团农三师某团八连连部,这里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抓阄分地承包大会。
连长伍开山是个山东大汉,一米九的魁梧身材超过一百六十公斤的体重,站在人群里就是一座“铁疙瘩”山,无人不抬头仰视。
“同志们,老乡们!93年度我连新增21户承包家庭,首先我谨代表连部表示欢迎!下面,抽签分包大会现在开始!”伍开山宏亮的声音在广场上空回响。
在这抽签的都是丙类种植棉花的生地,这些上面覆盖盐碱的黄沙地,是工程团开荒队从戈壁滩抢救性开垦出来的生地。眼下,这些承包户也是全国各地汇聚过来的“盲流”家庭。
“盲流”这个词最先出现是在60年代,这完全是个中肯的代名词。刚开始是指那些没有目的,没有准备,甚至没有一点常识性了解就盲目拖家带口来到西北边垂而又没有获得当地户籍的人群,后来这种歧视外来人的意味也越来越强,渐渐走了味儿!
赭大牛挤在人群中有点懵逼了,堂兄赭老虎早就说给自家订上棉花地咯,这咋还抓上阄呢?这不还是听天由命那一套嘛?
赭大牛今年四十一岁,一米七的身高不胖不瘦、孔武有力。他是三个娃儿的爹咯,这一次拖家带口来到大西北完全是为了三个娃儿能好好上学。
赭老虎是因出身富农家庭,由于历史原因退伍后自愿申请来的建设兵团。当年,老虎的两个儿子年龄太小却是没有立即跟着去大西北戈壁滩,一直寄养在大牛家。湘南地区山多地少,丘陵沟壑上种庄稼自然是靠老天爷吃饭,收获甚微,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
几年前堂兄老虎把两个儿子领回了自己身边,不曾想在家乡学习成绩极差的两个孩子回了新疆后都先后考上了大学,这可是青山村有史以来一门两秀才的特大喜事,为此赭老虎还回家乡放了一场电影,十里八乡轰动一时、无人不知。
赭大牛心思活络起来,他仔细问了两个侄儿后才得知这和国家高考制度有关。高考是国家统考,录取成绩却是按省市分列区域招录的,这也就是说同样的成绩在湖南上不了大学,可是在新疆却能主动挑选全国的好大学呢。
赭大牛的老三小子叫赭小林,如今已十一岁正在读五年级了却仍是狗屁不通,学习成绩差还成日里领着村里小伙伴上山下河招惹是非,来家告状的村邻乡亲不知凡几,打了骂了却还是收服不了其野性,这是世风日下的大风潮啊。
湘南地区如今可是典型的“空巢”山区,十三岁到六十岁的主劳力几乎全部卷入了南下打工的人流。由于离广东沿海较近,这股风气日盛,村里的小孩全是盼着长高长大一点就可以南下挣钱闯荡咯。难道这就是改革开放的历史潮流?
赭大牛不得而知,他文化水平不高,可他却不想自己的孩子就这样随波逐流,靠出卖血汗青春一辈子只能是打工妹、打工仔。
长女赭小萍已十五岁了,在乡中学读初三。这也是青山村乃至乡里县上为数不多的一个女娃能安心读到初中毕业的孩子了。虽然成绩一般,可是能真正的初中毕业也是鹤立鸡群一般的闪耀于同龄人之中了。
妻子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更谈不上能商量一下有关未来的宏伟规划。赭大牛只能和长女小萍谈一谈自己的打算了。
卓小萍一点就透,她闪着星星般的眼睛望着父亲挺拔的身躯问道:“咱们是去找小虎哥哥么?大伯母会帮咱家么?”
卓小萍这个小孩子也知道大伯母才是大伯家的主事人,别看赭老虎当过兵,可妻子只瞪一眼他就立刻成了爬着的老猫了。
是啊,堂兄肯定是没问题。大嫂这人是个狠角色,做姑娘时就敢孤身一人去部队找领导闹着扯结婚证,要不是众所周知的“左右运动和十年浩劫”,要不是赭老虎尴尬的出身问题,这两人怎么也不会还在一起过日子了。
90年代想打个电话是件奢侈的事,赭大牛赶到县城还是给堂兄打了个长途电话。赭老虎在连队虽然没有任何职务,可他是正儿八经的军转户又是党员,在八连绝对也算是个名人,所以连队的电话员还是找来了赭老虎接听电话。
赭老虎是不怎么希望大牛一家来新疆,这冰天雪地的环境,这生活饮食上的不适应等等,只有切身体会、改变过的人才知道这是一种对自身的自残,这是人生的一场炼狱之痛。他不想堂弟一家再覆自己的老路了,南方人在大西北真的太苦了。
赭老虎回到家和妻子说了堂弟的想法,不曾想这婆娘竟然是反常的热情起来,她坚决支持大牛一家过来,还信誓旦旦的发誓一定善待堂弟一家以报对两个儿子的抚养之情。她更是出主意让赭小林改名成赭小冰,挂名在自家户口下,方便读书。
赭老虎当年军转落户时登记的是三个儿子,没想到如今这个多出来的户口成了香饽饽,每年想参加高考的学子无不上门请求,愿意花钱买这个户头关系,价格一年比一年高。
老两口一直没有松口卖这个户口,一是赭老虎这人自恃是党员身份,无不以更高准则来要求自己,弄虚作假他干不来。
二是夫妻俩也觉得名下多了个没有血缘的“假儿子”,这心里会有根刺一般扎心,让人寝食难安。
如此这般一想,赭小林要是改名赭小冰,再培养出个大学生来,老两口也算是为赭家族人立了个不世功勋,光宗耀祖咯。
七天八夜的火车,又数天辗转大客车、四轮拖拉机,赭大牛一家终于从南行到北的到达了在地图上找不到的西北边垂小八连,最终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大嫂。
赭老虎回家乡数次,可妻子已是十三年未回老家了,这也是她极力怂恿大牛一家来的主要原因,她太想家了。
有句歌词叫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老乡在大西北绝对是让人心里最踏实的两个字眼,更是最坚定的一种信任。没有出过远门的人,没有到过茫茫大漠的人是无法理解这个沉重如亲情般的老乡关系,这是一片可以交心换心的纯洁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