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少见到大雪的南方来到冰天雪地的大西北；从高山峻岭、层峦叠嶂的山区来到这一望无际、大漠孤烟的戈壁滩。没有几个人能理解南方盲流们的心情，那是一种沉甸甸的疼，那更是一种灵魂里的孤寂。说不清道不明却又如影随形，梦回故乡！
万里山河昨日情，悲天悯人今夜花！这是赭小林成年后的感慨，人生际遇往往也就是那么几个小点，可改变命运却是真的压抑而沉重又如此漫长，有人称其为成长代价。
赭小林初到大漠自然兴奋不已，他吃什么都香看啥都觉得惊奇。小堂兄赭小虎考上的是湖南大学，这无疑是返祖归宗又回原藉了，这是让人无法理解的事儿。小孩子的心性就是这样，想不明白就不用再想。赭小虎可不虎，他第一年高考就考上了重点大学，而大堂兄赭小山却复读了两届才上了师范大学，这也就是说大学里他比弟弟还低一级，是个小师弟。
伯母起初对赭小林还是真心不错的，她诱导侄儿以后要叫学名赭小冰，在外人面前更是要尊称她为大妈。这也是她在心里琢磨出的招儿，十一岁的孩子已懂人事了，让这个过继来的侄儿叫母亲显然是不成的。
大妈，很多农村乡下都是这样称呼自己的娘亲的，这是有历史根源的史实。民国以前一夫多妻制，大妈、大娘是有多层含义的。
赭小林心里不乐意，这之后也就很少和伯母单独在一起，也自然而然推脱了伯母给他炸的油条、烙饼等。为此，娘亲和两个姐姐心疼得要死。大姐循循劝他在伯母家多吃点，面食能使人长得高大俊朗，可小林在别人家吃什么都不敢多吃，他从小就明白没有白吃的午餐。
建设兵团是半军事化农场，对农户吃、住、用实行的是配给制。赭大牛一家承包三十亩棉地每年有定产定量指标，每季度配额面粉、棉籽油、玉米粉等等都是有规定的先打白条年底结帐，粮食不够吃只能去借或者花一倍多的价钱去八十里外的团部市场买。
有门路的“老盲流”家庭，大多会去一百多里远的当地维族人市场去便宜购买或交换，这需要懂维族语言还要了解当地人的生活习性。不然犯了当地维族人的禁忌，不仅不能买到东西还会被打，甚至被杀。连队为了不出意外，严禁农户和维族人接触、交易。
连队分配的是两间通房，赭大牛夫妻俩忙着建围栏。这是连队统一盖的泥胚住房，每一排每一栋都是间隔八米，大门错开每两间为一户，每户可建个四合院。
房屋是用厚厚的泥沙土混合麦杆、烂棉花夯实成的土墙，这和水泥墙一般够厚够坚硬。房子不能建太高，让赭小林不能理解的是房顶也是用泥土掩盖的，这和南方的砖瓦房完全不同。赭小虎说这儿一年到头不会下雨，所以不用担心房子会漏水。
四合院子大多数人是用骆驼刺堆砌的，这种白色矮小的叶子萎缩成针刺形的植物是戈壁滩所特有的，荒漠里数量还挺多。堆砌这骆驼刺也是要技术的，需要隔一米远打下一根白扬树枝作支撑。
当然，也有少数特权人的院子是用白杨树枝或沙枣树竖立成排而构建，这是连队不允许的，因为白杨树是风沙的克星，是神树，是人类的守护神。
有白杨树成排生长的地方，这就标志着人类已经征服了这片黄沙地。
赭大牛给儿女们的任务是半天学习半天干农活，来到这后才知道团部的学校是要参加入学考试的。听说学校很牛逼，成绩差的学生会留级，实在是太差的学生会拒收，不是太强的特权关系改变不了学校的选择学生的决定。
干农活就是拾棉花，虽然农户已经摘尽了自己的劳动果实，可依然会有一点点细棉花丝夹在棉壳角落未被拾干净，俗称“羊尾巴”。赭大牛全家如今盖的旧棉被，穿的旧棉祆都是堂兄家的，嫂子言语中多有弄棉花抵帐的意思，大牛是个硬气的男人，他只能命令三个儿女用半天时间去拾“羊尾巴”花。
赭小萍随父亲的秉性，比任何人都好强要面子。她让弟弟妹妹学习，自己一天到晚去冰天雪地的棉花地拾“羊尾巴”花，最终没有通过入学考试，降两个年级的班级她更是觉得没有面子在小弟弟小妹妹中间学习了，十五岁的小姑娘最终便辍学了。
这是赭大牛全家的伤疤，这是“盲流”家庭很多人经历过的辍学遭遇。大西北不仅天寒地冻没有温暖，这也并非“盲流”人的生活沃土。据不完全统计，愿意把户口迁到农场的家庭不足百分之一，这是物竞天择还是优胜劣汰？这就是人心所失！
赭小林幼小的心灵也是悔恨终生，他曾在内心深处一遍遍咒骂伯母没有良心，两个堂哥在自己家三年，父母待他哥俩比自己还好。人心虽然是肉长的，可谁又能掏出心来对比呢？
入学考试后，赭小林留了一级上了四年级，二姐赭小花也留级上了五年级。
小林拒绝改名，这使赭老虎明白，两家关系有了间隙。他虽然也埋怨老婆，可是两个儿子这大学生的负担太重了，他没有底气不靠老婆。他不好明言，一个家庭必须要有一个人妥协，这才是家庭稳定的基础。
赭老虎虽然号称老虎当过兵，可却只有一米六多一点点，妻子比他高出了一个头，两人站一起反差效果是惊人的一边倒，没有人认为他俩会是和谐的夫妻。阴盛阳衰，可生活还是得继续。
赭老虎和副连长是老战友，他们在河北部队就是铁关系了。副连长喜欢喝酒，昆仑大曲一斤装的能喝八瓶，他见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小南方”一下提出来两个要求，他也是脸似黑炭了。
副连长心里也是苦笑不已，他不是连长也不是指导员！两件事儿肯定不可能，他沉吟道：“小南方，不是小弟不顾交情啊。连长伍开山火爆独断，指导员是个阴阳脸说阴就阴，我只能帮你一次。你是自己改承包果园还是帮你兄弟家换成乙类熟地，只能二选一？”
赭老虎心里一狠，只能对不起兄弟大牛了，承包果园才能保两个儿子念完大学呀，只能以后找机会照顾下兄弟大牛了。哎，世事难料，承诺哪里赶得上世道变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