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雪初晴,集市上多是叫卖吆喝的小贩,在朗朗冬日里蒸腾起一股股的热气。有不少人和他们一样早起来到集市,三三两两围聚在一起,不乏劲衣短装的女子,停驻摊前细心挑拣胭脂水粉,宛如春朝花开的赏心悦目。
温瑜说,他们是去赔罪,可哪有人空着手去赔罪的,于是脚底生风拐进了城中的西南胡同。
韩错微微走神,他也曾在这般热闹的地方买过一只翠色的玉钗,也是一个冬天,靴底是薄薄的雪,头顶是暖和的日光。只是那只钗子还未送到主人的手上就丢失了,之后没有去找也便找不到了。
“帮我看看这老妪在卖些什么?”
顺着他的话看过去,是一个坐在草席上的老婆婆。毡帽下露出几绺灰草似得长发,遮住大半张脸,为了御寒身上胡乱套了很多层五颜六色的衣服,最后都破旧成了邋遢的陈色。若非她面前摆了许多整齐的小偶,很容易错认成行乞的老妇。
能从呼吸间认出这是个妇人,也是温瑜的本事。
韩错蹲下,仔细看起铺在白布上的人面小偶。
像是针线编成的小娃娃,有鼻子有眼,套上红绿花布的裙子,就是一个长发的小姑娘。那青衫长褂戴帽子的就是书生,和昨天见过的背书篓又好酒的小书生有几分神似。
他伸手。
却被老妪制止了,老妪从袖子里伸出的手臂干枯瘦小,映衬周边白雪有几分可怖。
“只能看不能摸。”嗓音过于干涩,不免让人想起虫蛀的朽木。
韩错作罢,他说给温瑜听:“是人偶。”
“好看不?”
他问的自然是人偶。这些娃娃称不上精致,更谈不上漂亮,只能说是个手脚俱全的普通娃娃,一律的圆眼睛,红嘴巴笑脸,韩错答道:“一般。”
“买两个。”温瑜伸出两根手指,分毫不差的指向其中一对人偶。
老妪抓起两个娃娃的脑袋朝温瑜递过去。
两个娃娃做的是两个龙凤童子的模样,此刻一手一个躺在温瑜的手里。
娃娃是真的一般,做工一般,造型一般,也没有灵气浮动,是普通至极的两个娃娃。等到他们走远了,韩错还是问道:“这就是你的赔礼?”
“不知道唐姑娘喜不喜欢。”温瑜手指抵住娃娃的脑袋,娃娃也就点头,他学童子的声音奶声奶气接道,“当然喜欢。”
韩错拿过温瑜手里的另一个双髫人偶,平平无奇,人偶内部是普通的稻草支架,没有内扩。他一用力,人偶身首分离,露出内部硬邦邦的草团。
“你下手也忒狠了,怪不得人家连碰都不让你碰。”
分成两半的人偶看上去渗人,韩错索性拆了草根和线团,里面自然也是在正常不过,此时的人偶已经七零八落看不出原先的面貌,他揉成一团扔回给温瑜手里。
“……”温瑜没接住,草线洒落一地,他无言以对,“看来只能送一个给唐姑娘。”
“你狗鼻子又闻出些什么。”
“虽然都是些死物,但沾了很弱的香气。”温瑜晃晃手里的人偶,香气便又浓上几分,带着魅惑心神的味道,“那老妪身上也有,比人偶更淡,应该是意外沾上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流波城没有,城外也没有,万一是出自雪域呢。”
“很香吗?有毒吗?”小殊出声。
“不臭,还有点奈何桥边上煮汤大妹子的鸡汤味,你说有毒还是没毒。”
“……我说信了你的邪。”
“我明明一身正气,顶天立地。”
“你不如送壶酒。”
“哪里知道这东西韩公子也不认识,买就买了。”温瑜摊手,“说不定唐姑娘就喜欢。”
“活在梦里。”
不用问温瑜是怎么知道唐姑娘住处的,说他是靠闻得韩错也会信。温瑜装一葫芦的酒挂在长竹上晃荡了两条街。
唐姑娘不在白沙客栈,他们经过时未作停留,倒还是有一干人马从窗口门前盯着他们看,像看什么有名气的人一样。
长竹有如盲杖,与其说温瑜需要一根盲杖,不如说这根长竹让他看上去更像个盲人。
两人在一间铁匠铺前停下,炭火从炼炉中带着灼烧味扑打在脸上,在晴朗的天气里翻起热浪。他们原地站了片刻,一个利落的红色身影从帘后闪出。
唐绵绵依旧携着长短双刀,容姿秀丽,除了沾上些碳烟灰与之前别无两样,她错愕道:“怎么是你们两个?”
温瑜不急不慢的举起手中的人偶摆在面前:“哇,这是谁家的漂亮姐姐。”
……
唐绵绵一把拍掉做作的温瑜:“干嘛来了?”
“我们……”
“对了,先跟我进里屋,有个人你得见见。”唐绵绵风风火火的打断温瑜,撩起帘子又回去,“跟上。”
温瑜和韩错跟在唐绵绵身后,铁匠铺不算小,里面竟也是个四合院,院内摆了口大缸,温瑜柱杖一甩就撞了个叮当响。
“就拿这个作赔礼,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唐绵绵嫌弃的看着手里的人偶,她不缺稀奇古怪的珍奇,但也不是三岁孩子用一个便宜娃娃就能打发,“还不如给我你那个酒葫芦。”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随手将娃娃揣进兜里。
“我们要见谁啊?”温瑜把酒葫芦也乖乖呈上。
葫芦里不是什么琼浆玉露,是最普通的烧刀子。唐绵绵摇一摇,还是满满当当,她露出笑容:“不是说了要请个神医给你看看眼睛吗,这回赶巧神医就在这里。”
温瑜歪着脑袋,到说不出他现在在想什么。
铁匠铺的主人是个铸剑师,唐绵绵叫人家二伯。河州的唐家人向来以铸刀闻名,却还有个叛门在外的唐二伯醉心铸剑,远远躲在流波城的北境雪地里,要不是唐绵绵跑来还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