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常情况下,小孩子不经意将泥球砸到一个人鼻头上也不什么大事儿,只要小孩子诚恳道歉,被砸人就会原谅。那为什么驹儿听到老八婆的骂声就认为自己摊上了大事?吓得撒丫子逃跑呢?这源于老八婆不是普通人——
老八婆是岗儿存的名人,丈夫弟兄八个排行第八,人们便称她老八婆。老八婆七十多岁,人极精干:脸颊干瘦,但皮肤白皙、紧绷油亮,没一块老年斑;颧骨轮廓分明,眼窝深陷,双目炯炯放光;流线型鼻梁,鼻头略带弯钩;头发花白,但黑白分明,发髻用黑丝网罩住,别一根牛角簪子;元宝形嘴巴,薄嘴皮,似玉的牙齿整齐排列,一颗不少;一年四季穿藏青色裤子,裤管打绑腿;脚曾经遭受裹足摧残,是标准的三寸金莲,常年穿一双雪白棉线袜,一双圆口尖头藏青布鞋;夏季穿月白或浅蓝斜对襟儿上衣,上系丝绸蒜圪垯盘扣;冬季穿藏蓝斜对襟儿上衣,上系丝绸蒜圪垯盘扣。无论是上衣、裤子,还是袜子、鞋子,绝不会沾一丁点儿灰尘;不管是藏青还是藏蓝,颜色一定要纯正,稍有褪色就会用染料染上一遍。
老八婆能说会道,为人热情,街坊四邻有大事小情总少不了她的身影,尤其是婆媳吵架拌嘴,她都会去劝解。她总能找到最合适的矛盾切入点,通过透彻的道理让双方由怒变喜。
但老八婆和丈夫是一对冤家。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老两口在一起六十年,对骂了六十年,在家骂不够还到街上骂;别看她七十多岁一双三寸金莲,骂街骂得起了劲儿能一蹦老高;老伴儿一点不含糊,和她蹦着高对骂;蹦着高对骂不解气还会对着啐,你啐他一口,他啐你一口,唾沫星子顺着老俩的脸颊往下流。老两口对骂成为桥东、桥西的一道“风景”,听到他们的骂声,孩子们便围上来当玩意儿看,大人们则躲在家里不出来。因为讲道理谁也讲不过老八婆,给别人家劝架,老八婆能把双方说得服服帖帖;而别人劝老八婆,反被老八婆说得哑口无言,所以没人出来劝解。骂累了、够了,气就消了,事儿也就了了。
骂街好像是老八婆的爱好。除了好和丈夫对骂,街坊四邻、大人孩子,但凡惹到她便会没完没了地骂。都知道老八婆好骂街,成年人没谁招惹她。去谁家帮忙,主人会对她恭恭敬敬,被她数落两句,“哈哈”一笑算作回应。大人能处处留意不招惹她,但孩子们做不到,老八婆院子种着桃树、枣树,园子种着西红柿、甜瓜、西瓜。园子用高粱秸篱笆围着,少不了有熊孩子钻进去摘上一两个,只要被老八婆发现,就会站在大碾盘旁骂上一天半日。若是那个孩子被逮个现行,老八婆就到孩子家门口无休止地骂,站着骂累了,拿个蒲团坐下骂;坐着骂觉着不过瘾了,再站起来骂。老八婆骂街有两个特点:一是会骂,有人记过,老八婆骂街半个钟头不重复,什么缺调少教、有人生无人教、石头缝暴的、兔崽子、王八羔子、??????;二是骂“文明”街,无论骂多长时间,怎么骂,绝不使用那两个最污秽的字眼。
有熊孩子知道老八婆好骂街,却偏偏招惹她。弄两个不熟的桃子,一个青西红柿放到她家门口,老八婆瞧见气炸肺,在大碾盘旁一骂就是半天一宿。老八婆骂街骂到废寝忘食的地步,这些熊孩子却躲在一旁偷着笑,嘴里还重复两句话:“骂街沾不到身上,累死你我拍巴掌。”这些熊孩子中总有三乐。
老八婆拐过房角,看见球儿哥儿仨和三乐在大碾盘。她知道三乐这小子特别坏,也知道他没少糟蹋自家园子里的瓜果菜蔬,还听人说在自家门口放生桃子、青西红柿的就有他。泥球一定是他甩的,这次抓个正着,看老姑奶奶怎么收拾你!想到此,老八婆指着三乐就骂:“三乐,你个有人生没人调教的!祸害老姑奶奶的园子,戏耍老姑奶奶还不够,现在又开始朝老姑奶奶院子甩泥球。老姑奶奶招你惹你啦,你却骑在老姑奶奶脖子上拉屎?老姑奶奶今天跟你拼了!”老八婆喊着、骂着,迈动一双小脚,旋风般扑向三乐。
三乐虽然顽劣,还是被老八婆的一通喊骂吓蒙了。球儿反应快,赶紧过来说:“这回八嫂可冤枉三乐了,不是他??????”——在农村,人们祖祖辈辈在一个村子住,辈分是从祖上一代代排下来的,八十岁老人叫十来岁孩子叔叔、姑姑的情况多得很。球儿辈分高,尽管他才八岁,却叫老八婆嫂子。有句俗语——“萝卜不大长在背(辈)儿上”说得就是这种情况。没等球儿把话说完,老八婆抢过话头:“这里就你们两个能干这种坏事,不是他,就是你。你也不是好东西!”
球儿连忙辩解:“也不是我??????”
“不是他,不是你,难道是鬼?”
球儿忙说:“这回八嫂说对了,是鬼——就是鬼,是驹儿那鬼孙子。”
“少胡说八道,驹儿都不在这儿,怎么朝我院子甩泥球?”老八婆原先是冲三乐来的,球儿接过了话茬就奔他这边来。
球儿退后两步说:“他听见你骂街就跑了。八嫂也不想想,泥球要是我们甩的不早跑了,还等在这里让你抓现行?”
老八婆听球儿的话说得在理,语气缓和下来:“驹儿跑哪儿去了?找到他你敢作证吗?”
球儿一拍胸脯说:“当然敢!告诉八嫂,在你家门口放生桃子、青西红柿的也是他,这些我都敢作证。”球儿开始无中生有。
三乐这时也凑过来添油加醋:“泥球也是他故意扔的。扔之前他还说:‘老八婆好骂街,让泥球把她的嘴粘住,大家耳朵根子也清静些。’不曾想泥球没扔到你嘴里,却打在鼻头上。”
老八婆听后信以为真,愤怒地说:“快告诉我,驹儿这王八羔子跑哪儿去了?找到了非撅折他的手不行。”
球儿觉得火候还不够,需要再加把,于是对老八婆神秘兮兮地说:“驹儿这小子太坏了,胶泥是他和了尿摔成的,八嫂没闻到泥球有骚味?”
老八婆听了球儿的话更是火冒三丈,在大碾盘旁就高声骂起来。
球儿见老八婆的火烧起来了,又继续扇风:“龟孙子不知早跑到哪儿去了,八嫂在这儿骂龟孙子不一定能听见。不如到龟孙子家门口骂,辫子、红绳下工回来见到,肯定会收拾他们的龟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