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一定是梦。
程闻度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目前的状况。他坐在高高的山崖之上,木亭之内,刚才还明明在那个气派的四合院里玩杀人游戏,此刻却和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头子下围棋!
“你下棋怎么样?”
“会一点点。”他持黑子,老者白子,此刻战况明显是向老者一边倒的。
“那要小心了。”
程闻度心里一咯噔:“赢了怎么样?输了又怎么样?”
“赢了你的三个同伴出局。”
“输了出局的就是我,对吗?”
“我就喜欢你的聪明。”
老者点了点头。程闻度感觉到一万头***呼啸而过,什么娘啊四舅老爷在他内心里阵亡了好几遍。不过离目标已近在咫尺,自己又不能打破梦境,就继续和老者在棋盘周旋。
此刻他的心理活动是:我要用科学的思维去看待问题,这只是一场梦,一场噩梦还没走出去就跳脱到另一个梦境的情况也是可能发生的,毕竟我的大脑比较发达,至于舍生忘死嘛,我这个人就是这么的品格高尚。
不消半个小时,双方的厮杀进入了最后关卡,程闻度的黑子后来居上,很快对老者形成了包抄之势。
程闻度思虑再三,在最后一步放下了棋子,双方僵持不下。
“你本来可以赢的。”
“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要争个高低的,平手也可以算赢的一种。”
程闻度甩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来,老者却消失了。
消失了!
一个大活人,就在眼前没了!不是走了,也不是掉落悬崖,连咻一下或一道金光闪过都没有,就那么平白无故的人间蒸发了!
伽利略,牛顿,爱因斯坦,你们谁给我一个解释!这世界是科学统治的!程闻度一摸旁边的茶壶,温度尚存。他下了狠手,往胳膊上结结实实的咬了一口下去。
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穿云而上。
随着他的嚎叫,一阵古怪的琴声也飘飘忽忽传了过来。
好奇心简直害死人,就因为车喇叭响,自己多事跑下去看,结果拿命玩了游戏还被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还和怪老头下了棋,如果自己不是得了妄想症,就是脑袋被门夹了!这次即使西施弹琴也打死都不要看,让这个有点儿过分真实的梦魇自己没趣赶紧醒来!
但事与愿违,他的噩梦还在继续。
就像来了地震,眼前的凉亭剧烈的摇晃起来,程闻度再也淡定不了,抱着脑袋就往空旷的地方跑。目所能及的景象更是叫人瞠目结舌,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棵通天巨树,再仔细一看魂飞魄散,这根本就不算巨树,而是拔地而起的一栋摩天高楼!
魔窟吗?这楼长着树的形态,却分明有无数茎叶分明的门窗,还有盘旋而上的木梯,直直地通向云霄,四个朱漆大字刺痛了程闻度的眼。
无穷当铺。
还真的有!抓狂,魔障,程闻度都不知道哪个词更适合目前的状况,这对于一个无神论者的打击,说万箭穿膛也不为过。当世界渐渐恢复平稳,一座石桥在他面前铺展开来,而它通往的正是那看了就震撼无比的无穷当铺。如果这儿是景区,程闻度会打100分,那桥下的清池种满了各种荷花,每一片浮在水面的叶子和花骨朵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冷傲和遗世而立的清纯。可现在他忽然哲学家附体。
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要到哪儿去?
没有人回答他。桥那头的琴声不息,远望过去坐的竟是一个身着汉服白衣飘然的男子,难道,他就是无穷当铺的主人?
他的琴声牵引着程闻度,他就这么上了桥。近了才发现他弹的不是一般的琴,反倒更像一把上面有几根树藤的原木,随着他的指尖拨动,琴上竟纷纷落下叶子来,刚沾地面旋即又消失无踪。
那汉代男人缓缓抬起头,把程闻度惊得眼珠子都要跳出来,只能结结巴巴的指着他:
“你!你,你,你怎么?”
那男人对他的反应不以为意,拨琴的手指不停顿,淡淡道:
“我是镜人,是这无穷当铺的守门人,我的职责就是保护这里不被心怀叵测的人所侵害。”
“所以,那个下棋的老头是?”真是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程闻度向来接受能力不错,渐渐的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是我的九叶琴制造出的幻象,这里可以得到比你想象中更多的权利,适当的过滤是必须的。”
又面对面了,就是这张脸,何止是介意,简直尴尬坏了好嘛?这张脸实在是——和自己太像了!
更离奇的还在后头,随着琴声的调子逐渐走高,他看到了杰子。
身着高中校服的杰子,悄悄地躲在洗衣房的脏衣篓里,通过盖在上面的棉布鬼鬼祟祟地探出眼睛。他直勾勾地瞄准的,正是换泳衣的几个女同学,那雪白的胴体刺激了他,他兴奋异常但压抑住自己的呼吸,只是随着女生的动作咽了咽口水,右手在身下不安分的活动着。
原来他是一个偷窥狂!
程闻度一拳头想打过去,却只有空气与他为伍,对了,都说了是幻境了。只是他的幻境长了些,程闻度看到他暗地里往心仪的女生水杯里吐唾沫,交作业的时候故意磨蹭并偷瞄丰满的女老师,甚至还有他给女生写情书被女生当众嘲笑并撕碎扔到他脸上的画面,这幻境变化极快,从少年到青年都有,服饰和样貌都不尽相同。最后在撕碎的情书片段静止了,杰子似乎在和什么人对话,但程闻度什么都听不到,只能看着杰子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握着一支笔,在地上的一张白纸上写着什么。
他听到了什么?又在写着什么?
正要一探究竟,杰子的幻境彻底消失了,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而那个长了一张和程闻度相似度99%的脸的男人也停止了弹琴,在他的面前多了一张契书,写的是杰子的大名,魏项杰。
“杰子呢?”
他没有理会程闻度,而是从琴旁的一个做工精巧的金属罐里抓了一把鱼食往荷花池里撒,牛头不对马嘴的说:“喏,那不就是。”
这守门人真可笑,问人在哪儿呢喂鱼做什么。程闻度顺着他撒鱼食的手往下瞅,这一瞅不打紧,荷花池里涌出几十条鲤鱼来。
杰子变成鱼了!
现在程闻度终于明白他所说的筛选是什么意思了,九叶琴创造的幻境会引出一个人的心魔,如果这个人品行不纯又和他签下契书,就得在鱼塘里待着了!想到自己刚才的处境,哪里是下棋啊,根本就是死里逃生!
程闻度受惊又恐惧的表情他应该司空见惯了,仍旧往下撒着鱼食:“你想问我为什么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对吗?”
见程闻度已被眼前的风浪拍打得不成样子,他还在继续往下说:“我这幅模样已经三百多年了,我的主人深爱着这张脸以前的主人,可是他死的太突然了,又一直不肯投胎,主人等了太多的春夏秋冬,你终于还是来了。”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这段话的信息量过大,给他两个脑子都要接收不完了,自己的前世和当铺主人有牵连,这倒是程闻度万万没想到的。
“慢慢你都会想起来的,以后主人想看到罗宸殊再也不用看着我流眼泪了,你是最好的选择。”说话间,他已变了一副模样,竟是一个大概十五六岁扎着双马尾的可爱丫头,汉服也变成了一条镶满蕾丝和珠子的洛丽塔风格蓬蓬裙。
这又是什么情况!
“我原本就是非男非女,非妖非魔,只是奇境里随人心幻化的镜人,不用紧张。”换了长相,连说话属性都成萌萌的小女孩儿了。
程闻度忽然想起来樱桃小丸子满头黑线的冷场画面来。
这时,荷花池水像放了几百个热水器似的争相沸腾起来,水的颜色也由清澈转而变成了一滩墨黑,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深沉在水底兽类愤怒但有些压抑地吼叫来,竟振得程闻度脚底发麻,浑身犯憷。再一看原来是那个在四合院救过的女孩来了。
那个叫容庶的女孩从容地走过来,在桥的正中心狠狠地跺了一下右脚,水底的骚动立马平息了,湖水再次恢复了澄明透亮。虽说装束和在四合院是一样的,她的头发却是满头银白色的!
太匪夷所思了,程闻度见她向自己走来,忍不住往后退了退,虽然她的脸还是胶原蛋白满满的美颜一张,但这满头白发着实让人心惊肉跳。
“绿萝敷,下去吧。”
看得出那叫绿萝敷的镜人对她分外尊敬,见她走来头一直压得低低地。她的要求也是立马照办,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容庶继续往无穷当铺的大门口行进,程闻度赶紧跟上:
“你不应该跟我解释一下吗?”
程闻度见她不说话,火气一下子涌到了嗓子眼,被人蒙在鼓里的滋味可不好受:“你是谁?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不是我带你来的,是你自己选择想要得到当铺提供给你的一切,况且请柬并不是由我发送的。”
“所以呢?想撇清关系?从一开始你就计划好了怎么把我耍的团团转,你不叫容庶,你才是无穷当铺的主人,对吗?”程闻度对她的漠然态度十分不满,抢前一步来到她面前,情急之下是不让她走了。
“我是叫容庶,起码现在是。”
现在?难道你还有十七八个名字不成!程闻度这么想,就这么说了:“现在是21世纪,别拿前世今生的鬼话来唬我,那个叫绿萝敷的为什么长得跟我一样?你是人吗?”
你是人吗?这话确实是程闻度心里最想问的,孰料那女人不慌不忙,盯着程闻度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我今年427岁。”
427!这什么概念!
“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人类,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我长生不老,我出生在明末清初,父亲是燮州知府姜准,我叫姜曼珠,清军入关的时候我20岁。”
“你在开玩笑的吧?是整蛊吗?”程闻度感觉到自己拦了不该拦的人的道了,心里虽然深知整蛊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成本,况且这么真实的效果现有技术根本做不到,但还是有些侥幸心理,期待着反转的发生:“摄像机在哪里?”
“别找了。”姜曼珠,不,应该叫容庶。容庶把他的所有细微的表情都收入眼中,那张漂亮的过了分的脸忽然就涌上难过来:“其实你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是你自己一直不想承认罢了。”
“程闻度,你的前世叫罗宸殊,是药疯子罗炀的儿子,400年前我们互许终身,也许你现在还不能接受,可是我为了等你投胎等了近四百年,我……”她朝着程闻度走近,他的第一反应除了不信,保护自己的本能使得他情绪失控,语调也高了:“别靠近我!你这个骗子!”
与此同时程闻度的大脑再次高强度运算中,既然她说自己和她有婚约,再一想她看他确实是含情脉脉的,又一个可怕的念头划了出来——这个活了427岁的女人是要找他再续前缘!
“就算有盟约也是上辈子的事了,干嘛不洒脱一点放过我呢?”现在都21世纪了,且不说轮回是否存在,400岁的年龄差距简直是比鸿沟还要深的深渊了好吗?
“不,我找你,是需要你的帮忙,破除长生不老的诅咒,这世界上能做到的只有你。”
一开始就直接了当地说出来不行吗?心理伤害也是伤害啊!
“所以你就找了五个跟我年龄一样大的人考验我?你当是三岁小孩过家家?你这是在玩命!我又不懂魔法,哪里会破除什么诅咒!”
谁知,程闻度的问题再次被容庶否认了:“不,我不是在考验你。”她咬咬嘴唇说出了更叫人难以接受的答案来:“我只是怕你害怕,和我在一起,会发生更多比杀人游戏更危险的状况,如果你害怕,我就收手,不再见你。”
这一切都能得到合理解释了。
杀人游戏里,可以看出程闻度为人是否自私自利,更重要的是,可以看出程闻度对容庶的态度。虽然他是不知道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从那个叫罗宸殊的一直不肯投胎来看,事情小不了。说到底前世今生总归会有不同,作为有过婚约的人,她好奇对方是否讨厌自己?是否懦弱无能?还有关键的是女人都有英雄情结,她设关卡考验他倒顺理成章了。不过从她摔了他的表等细节来看,她是抱着随时让他退出的心态的。
可能是她最后为他着想的那几句话感染了他,他忽然不再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