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怀与巽彦打过照面后就不知所踪了,澜翎一整日魂不守舍,她心中掂量,舞清要救,皇兄要安抚,父神的仙旨要复,昆仑也是要救的。她将所有事情轻重缓急列序后,终是决定先陪巽彦回昆仑面见扶苏。
倒不是她见色忘义,她心中自有一番考量。所有事件有一个共通点,那便是都与冥王有关,若估计的没错,此番应是冥王做的一些小动作。鬼冥盏在皇兄手中起码可以保住舞清的性命,昆仑的窘境倒也简单,她需先见到扶苏尊者,再偕同尊者一起去向父神解释一番,或许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想通后澜翎心思异常清明,神清气爽。她雀跃的想将打算告诉巽彦,里里外外寻了遍也没有发现巽彦身影。她额间猛地一跳,如今巽彦会丢下他独自行动,只会去一个地方。好你个水妖,这厢与她浓情蜜意,转脸就迫不及待赴他那南雁之约。
她气急转身便向庭院外奔去,心乱如麻一头装上一怀坚硬扎实的胸膛,面前一双覆满粗茧的手扶了一把她的手臂,澜翎这才站稳,抬头望去,见到诸怀一副关切的神情拉着她左看右看,“公主当心,可有受伤?”
这一撞倒是将她撞的冷静些许,她捂着额头心道,既然定了对巽彦的心思,便该相信他,巽彦形状虽略有偏颇,却从未有出格的行径,也从未令她失望过,她这过激的反应实属不该。自己究竟是何时变得患得患失,忒小心眼,她不禁汗颜一把。
诸怀见她竟撞呆了,掰开她的手慌张的瞧了半晌,澜翎这才回过神来,摆手笑笑,“你何时见我这么弱不惊风了,不必大惊小怪。”吸了口气稳了稳身形,她便踱着莲步来到院中石桌前,“倒是你,你很少这么毛躁的,可是有什么急事?”
诸怀再三确认了她没事,表情才一松,换上一副腼腆,背在后面的手摊开来,傻笑道,“怀寻思着公主在天宫时便喜欢品食美味,如今不得辟谷,更是喜欢吃一些小点心。我便寻了岛上特色的一些点心,拿来给公主尝尝。”
接过油纸包裹的小点心,上面还残留着一丝丝温度,想来一路诸怀都将它揣在怀里,澜翎感激的装出一副欣喜模样,拆了油纸捏了一块放进嘴里,的确香甜可口的一抹茉莉余香。
“呃,公主…那个…”诸怀欲言又止,抬了的手放下又抬起,抬起又落下。
澜翎有些不耐烦,“诸怀,你再与我这里扭扭捏捏就回天宫去吧。”
诸怀一眼惶恐,似是下定很大决心举起手指,抚上她嘴角,将她脸侧沾到的点心碎抚掉。触到嘴角的手指微微颤着,这简单的动作诸怀做的小心翼翼艰难无比。他恍如梦中,大胆望向让他魂牵梦绕的眉眼,刚刚张开嘴想说什么,突然转睛一聚,直直看向澜翎身后。
澜翎随着他的目光转头,正见一袭青衣双手抱在胸前,斜倚在院落灰白墙面一侧,眸色深幽晦暗不明的望着院中两人。
诸怀作为她的副将常年与她甘苦与共,同枕而眠都曾有过,澜翎倒是觉不出有何不妥。只是见巽彦面色不善,想来男人总是比女人来的小心眼,便捧着糕点笑着迎了去,“你看,诸怀跑遍全岛寻来的特色小点心,味道真是不错,你尝尝。”
巽彦低眸瞧了一眼,淡淡一笑点了点头,伸手便来接,谁知将要触到点心时手掌一侧,澜翎正巧一撒手,油纸包啪嗒落在地上,点心散落一地。
巽彦眉眼一抬,嘴上说着抱歉面上却带着一丝挑衅的味道,“诶,手滑了…既然翎儿觉得好吃,那劳烦诸怀将军再将全岛跑一遍吧。”说完弯了弯眼尾,做出了请的姿势。
诸怀怔愣的盯着散落一地沾满灰尘的糕点,一声“翎儿”在脑中反复盘旋,翎儿…多么美好的名字,是他一世都不敢叫出口的称呼。如今,便是自己单纯对她的好也该被视如敝履,沦为草芥了吗。
澜翎杏眼一剜,转脸有些尴尬的对着诸怀道,“不必麻烦了,吃食而已,别听他的厥词…”没等她说完,诸怀挤了挤干涩的眼匡,抱拳行了礼,自行转身离开。
巽彦收了笑意,绕过澜翎径直回了房间,刚刚在桌前坐定,替自己斟了一杯冷茶,澜翎便推门而入,一把夺了他喂到嘴边的茶盏,略带怒意道,“你这是何意?诸怀的一番心意,何必如此折辱于人,他是我的心腹,与我并肩作战多年,战功卓卓,何时受过这般羞辱?”
巽彦淡淡看了她一眼,又另取了一只茶盏斟了一杯冷茶,挂着浅笑不紧不慢说道,“翎儿这是…心疼了?”
心疼?他这是说的哪一出,做的哪一出,莫不是…这厮吃醋了吧。这样一想,澜翎先前阴霾便一扫而空,心中还揣着些小窃喜,他到底心里还是很看重她的。还没乐过一盏茶功夫,她忽然想到,他今日定是独自去了仙逸阁,还未来及追究,差点就被他反客为主的糊弄过去了,这厮真是狡猾。
澜翎端坐在巽彦正对面,正了正衣襟,清了清嗓子,“你今日去哪里了?是不是去了仙逸阁见那个桫椤了?”
巽彦没有回答,只是一杯接一杯的灌着冷茶,他的思绪渺渺飘飘似乎又回到了片刻前的仙逸阁。
座上女子秀眉紧蹙,盈盈一汪秋水盯着巽彦,巽彦讪讪一笑,“小仙枉费阁主一番美意,还望见谅。只是小仙已心有所属,阁主的救命之恩当是小仙来报,您与翎儿的约定,还是就此作罢吧。至于您想要的我那一缕仙魄,小仙可如实告知,在我师尊扶苏尊者的元神中锁着,这世间恐怕没几人能取出,不若阁主还是寻思些小仙给得起的。”
阁中焚的香萦萦绕绕,小径之水如涓涓银带,潺潺叮咛。良久不见动静,巽彦抬头望去,却见桫椤直直望向他的眸中,竟充斥了盈盈满满的泪水,满面桃腮粉黛也被止不住的泪染的失了颜色。
巽彦吃惊的有些无措,即便这桫椤看上他,也不至于伤心至此,他们也仅几面之缘而已。
正尴尬间,桫椤双眼一闭,叹息一声悲恸道,“变了,沧海桑田,一些人和事还真的变得面目全非了。”声音充满了凄凉萧瑟。
巽彦眉头一凛,神经紧紧绷住,抿着嘴唇没言语。
桫椤复睁开眼,眸中平静了许多,“翎儿?我真的很想知道,殿下抛开家仇国恨,抱着仇人之女时,说着怎样的情话?看来殿下历经万年前那场浩劫后恢复的不错,已然忘记了鲛帝鲛后惨死眼前、龙绡殿上血流成河的景象了。”
巽彦牙关紧咬面色惨白,狠狠握住的双手在身侧不停的颤抖。那些绝望的嘶喊声,仙器刺破骨血的声音,溅到脸上发烫的血液…都是他这万年来灵魂最深处的梦魇和仇恨,他怎会忘记,怎敢忘记?
用力深深呼吸几口,巽彦面如寒冰,一字一句问道,“你到底是谁?”
女子嘴角苦涩一提,无奈的笑道,“殿下可曾记得,阿椤…曾伴了你几万年。”
阿椤?!巽彦恍恍惚惚想起自幼跟在自己身边的小鲛童,彼时二人都年幼,因着鲛人幼年时不分性别,待成年礼后根据自己心思所想才选择为男为女。小鲛童是以附属国雕题皇族身份被送来,自幼养在鲛后身边,准备待巽彦成人礼择了性别后,定下自己的性别与他完婚的。幼时二人也没有性别之分,一直同吃同睡形影不离,直到成年后巽彦出落成谦谦少年,阿椤才被择为女娇娥。
巽彦少时便不安分,整日伙同一群狐朋狗友祸害龙绡惹是生非,渐渐觉得女子阿椤碍手碍脚,便与她越来越疏远。
眼前这个瑰姿艳逸的面容渐渐与记忆中那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重合,巽彦惊诧不已,那年鲛国之乱,他分明见到阿椤被贯穿了胸膛,鲜血染的半片海域都是刺眼的殷红。
“阿椤?你…当年你不是…已经…”
桫椤舒展一笑,“或许是天怜悯我们,你我终是在那场血雨腥风中活了下来,如你一般阿椤也获救了。只是你被扶苏所救做了仙,我却入了魔。”
手中的茶盏又一把被人夺了去,巽彦不得己抽回神思,抬眼对上一对拧巴纠结的淡眉,一双暗金色眸子饱含怒意与情意灼灼热热的望着他。
看来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若非今日认回阿椤,他几乎要忘记,他与澜翎间横亘着一道天堑鸿沟,任他穷其一切也跨越不过。
“你不出声,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巽彦嘴角一弯,藏了一丝疲态,“怎么会,我与她说清楚了,她也允了放我们走,你别胡思乱想…”
澜翎玉指抚上他眉眼,“那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舍不得吗?”
“只是…有些累了。”
巽彦的声音轻飘飘的,惹得澜翎一丝心疼,她走过去弯下腰,在巽彦额间轻轻落下一吻,鼻尖在他眉心蹭了蹭,“那你好好休息。”
她起身准备离开,却被巽彦紧紧牵扯住一只手,轻轻一拽便跌落在他怀中,他从背后环住她,将头轻轻靠上她的背脊,“我生气了。”声音有些闷,倒听不出太多怒意。
澜翎回身挽住他的脖颈,在他脸侧一啄,“吃醋了?”
“嗯。”
澜翎抿嘴一笑,“小气鬼,他…只是我的知己心腹,我心里是哪个,你不知吗?”
巽彦将怀中的人紧了紧,“我讨厌他看你的眼神。”
澜翎无可奈何的顺了顺他的背,觉得今夜的巽彦像一个向大人索要糖果的孩童,可怜兮兮又可爱至极,惹得她直想将他的脸在手中搓捏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