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卿台是重陵生意最好的秦楼,立于主街繁华热闹之地,台中多胡姬,平日里便是一副日升月恒让人艳羡嫉妒模样,但换作今晚,只少不多,而原因无他,今夜是台中最是红火的清倌秦舒窈出阁的日子。
闻声而来的人将阆卿台里外围得严严实实,所有人都在等待能够一睹其风采,陶妈妈站在窗边上往外看了一眼,顿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屋子里有淡淡的禾芜香,纱帐垂下,映出梳妆台前一抹朦胧窈窕的身影。
有人端坐镜前,认真的描着眉,昏黄的烛火,映着那人似雪的肌肤。
陶妈妈时不时的透过窗往外看,见外头听风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可那端坐镜前的人仍旧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叫她心里忍不住着急起来,生怕她悔了先前的话,开始催促道:“时辰差不多了,阿窈该出去了,免得叫人等急了。”
秦舒窈闻言,放下手中的梳子,微微侧头透过纱帐看向那站在窗边的女人,她生得一副精明模样,细眼、高鼻、薄唇,虽已芳华不在,可她仍旧是这阆卿台里少数几个说得上话的人,也是一手推她入这不复之地的人。
“妈妈这是说哪里话?都已应下的事情哪有说反悔就反悔的?先前的事是阿窈做的不对,伤了妈妈的心,也多谢妈妈替我在台主跟前美言。”说到这里,顿了一会儿,又说道,“妈妈抚育阿窈多年,也该让阿窈来报答妈妈了。”那声音温婉柔和,似三月柔软春风,一字一句,一言一语里都好似带着钩子,一点点的勾着心,陶妈妈听了,心里忍不住犯起了痒来,想着当年她怎么那么幸运,叫她捡了个宝回来。
纱帐上映出的身影越来越近,一只纤细的手指穿过垂下的纱帐,缓缓撩开,露出纱帐后那张靡颜腻理的脸。
陶妈妈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她见着这张脸没有几十次也有百余次,可每次见着了还是忍不住让她惊艳。
“我这般打扮,妈妈可还满意?”舒窈见她脸上尽是错愕,笑着往身上看了看,眼中却有一丝失落浮现,不过很快就收敛,她看着陶妈妈缓缓开口道,“妈妈,走吧,莫让他们久等了。”
阆卿台外,连个过人的缝隙都没了,倒是这对面的酒馆里,二楼正对还有一处空开的位置。
今晚这条街上到处都是人,但伯旖绯像是知道哪里还有位置似的,拉着她的手挤开拥挤的人潮往前走去。
眼瞧着那跟来的侍卫没了影儿,谢柒扶有些担心,大声问道:“你带来的那个人被落在了后面,不等等他么?”
周围喧闹的声音一下就将她的声音淹没了,伯旖绯拉着她走到一处停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随后拉着她的手进了身旁的那家酒馆,直奔二楼而去。
狭长的走道里,中间的那个雅厢外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身穿褐色短袄的下人,那两人神情严肃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伯旖绯就拉着她的手往那两个下人所守着的雅厢走去。
“你做什么?那儿有人!”谢柒扶看着他往那边走去,连忙低声同他严肃说道。
但伯旖绯就像是听不见一样,径直朝那扇门走去,眼见得离那儿原来越近。
原以为他们会被拦下来,谁想那两个下人在见到伯旖绯的一瞬间,脸上露出一丝惊愕,恭恭敬敬的行礼道:“瑜王殿下。”
“你家七少爷在里面?”伯旖绯看了那两个下人一眼,那两人点了点头,侧身推开门道:“在里头呢,王爷请。”
今晚是阆卿台舒窈姑娘出阁的日子,那个人一定追到了这里。
雅厢很大,但这里只坐着一个人。
那人临窗而坐,身边摆着一方小几,小几上放着一壶酒和两个杯子,但小几下却放着一个箭筒和一把弓,箭筒里有两支箭。
“果真和我想的一样,只是,七少爷你是来看美人的,还是来做别的?”伯旖绯斜眼看了一眼那放得端正的弓和箭,再看着那坐在窗边明显心情不好的少年,忍不住打趣道。
同那坐在窗边的少年说完,伯旖绯转头对谢柒扶说道:“那坐在窗边想美人的是沈家的七少爷沈连徽,如果没听过,如今在羽林左卫里当值得沈淞潇应该听过吧,这位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
沈连徽最讨厌别人拿他和兄长比较,听到伯旖绯这么介绍他,阴沉着脸吐了两个字出来:“闭嘴。”
伯旖绯笑了两声,随后收敛了嘴角的笑意在他对面坐下,再看了看他放在地上的弓和箭筒,试探道:“认真的?”沈连徽没说话,斜眼看了看他,脸色越发的阴沉。
秦家没出事前,与同在内庭当值的沈家走得最近,还曾定下婚约。
后面秦家出事,秦家的三位姑娘被贬奴籍后先后下落不明,那婚约一事,也随之不了了之。
谢柒扶听他们说着,目光落在了那放得端正的弓上,她看了看沈连徽,见他满心满眼都看着对面的阆卿台,伸手拨了一下那弓弦。
忽然,外头开始变得吵闹起来,探出头一看,原是那些没能进去的人渐渐有些不耐烦了,开始大叫着让人快些出来。
谢柒扶发现,那些人越是起哄,沈连徽的脸色就越难看。
一旁的伯旖绯见状,叹了一口气,安抚道:“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急有什么用?”
谁知道伯旖绯话一出,立刻被沈连徽给堵了回来:“怎么样?这摆明了是构陷,秦将军为人刚直,明廉,哪里是会做出那样事情的人来?”说到这里,他咬着牙,话里充满了怨怼,深吸口气,又低声道,“又有谁能想到主君是非不分,听也不听,看也不看,直接判罚。”
当年秦明知究竟因何被章帝翻了旧账一并被清算,知道的人并不多,谢柒扶只知果不知因,听到沈连徽的话,心里来了一丝兴趣。
眼见得沈连徽越说来劲,伯旖绯开口无奈道:“隔墙有耳,小心这话被有心人听了去,不仅连累了沈家,你连带舒窈离开这里的机会都没有。”
听到伯旖绯说带秦舒窈离开这里,沈连徽立刻安静下来,憋红了一张脸,半晌试探问道:“你有办法让我带舒窈离开这里?”
秦舒窈落了奴籍,又从奴籍沦为妓,若想替她赎身,不只是银子那么简单,沈连徽知道这个,却也无能为力。
“总会有办法的,不过七少爷,问你个事儿,你银子备齐了吗?”伯旖绯瞧着外面又安静下来,心知这主角就快登场,于是回头看着身旁的沈连徽,开口问道。
谢柒扶拨了下那弓弦,随后听到伯旖绯的话,抬头朝他笑道:“他若没有,不是还有你在么,这成人之美的好事,王爷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说完后,她看着沈连徽,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认真问道:“不知七少爷,有没有从军的意向?这么好的弓若是埋没了,那真可惜了。”
沈连徽听到她的话不由得一怔,几乎所有人都会说他不如沈淞潇,这听得多了,他连反驳也懒得去说,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心里一下来了逗弄的心思,看着她笑问道:“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