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心,哪是能猜的?”谢柒扶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看了他一眼,又移回到他的那把弓上。
听到她说的话,伯旖绯和沈连徽俱是一怔。
沈连徽隔了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而后打趣道:“怎么就不能猜了呢?就好比这把弓,你说它是好弓,可万一它只是我带出来好玩的呢。”
谢柒扶听他这么说,却是笑了,她伸手拉过他的手,将它摊开,缓缓道:“你说这话,诓诓别人倒还成,但是诓我……”
那是一只常年习武的人才有的手,只看手背,指骨分明、细长而有劲,但掌心与指腹覆有一层茧,那是日以继夜握剑挽弓摩擦形成的。
“就看这个?”沈连徽见谢柒扶只凭着他手上的茧就下断言,且说的时候她还是一脸认真模样就想笑,他尽力压下微扬的嘴角,看着她道,“但我若是做其他,手上也会有这样的茧,怎么能这么轻易……”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一道强劲拳风迎面袭来,沈连徽一怔,脸上神色顿时就变了,不过三两回合,谢柒扶就落了下风,她看了一眼被他钳制住的手腕,忽然笑道:“那现在呢?”
沈连徽哪里想到谢柒扶会突然出手,他看着她言笑晏晏的脸,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但脸色却是有些难看,他松了手,冷哼一声随即偏过头,去看对面的阆卿台。
谢柒扶活动了一下手腕,先是向他道了声歉,然后开口说道:“其实,沈千户的名头我还是听过的,新朝二十八年进羽林左卫当值,不过一年功夫便升任千户,一把长弓百步穿杨,沈家是武将出身,即便将来不走这条路子,平日里的训练应也是免不了的。”
说完,顿了一下,看着他又道:“主君直属二十六卫,军籍乃是世袭,除却轻易不能离开宴城,其余一切,瞧着都比边境好,比起宴城的安稳,边境如今局势不稳,宿戈在乌苏木河对岸虎视眈眈,稍有差池便是大战在即,沈七少爷,若是你,是选择安稳一生,还是在战场上搏一番,挣属于自己的荣耀?”
沈连徽听了一时有些犹豫,家中父亲告诉他,待日后他也是要进二十六卫的,可是,他不想去那里,那里有他兄长一个就够了。
就在他准备开口回答时,就听到外面那一阵高过一阵的呼声,沈连徽忽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往对面看去。
这距离,已经不能说隔得有些远了。
那身影娉婷窈窕,当得起秦舒窈的那一个窈字,谢柒扶看着,心里不免有些惋惜,上一世的秦舒窈不过十七便消香玉陨,一抔黄土掩了红颜,而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上一世四十一年秋,她跟随谢高卓回宴城述职,半路上就听到有人说阆卿台的名妓舒窈姑娘投河而死的事情,而后没多久,宴城中命案频发,死得都是权贵之子,死状各异,死像惨不忍睹,而凶手不明,后面查了才知道,那些死去的权贵之子或多或少都与秦舒窈的投河有关。
又过了两年,?淶出了个有名的神射手。
台上,秦舒窈怀抱琵琶缓缓落坐,她抬眸看了一遍台下的人,没有瞧见那个她想见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抬手,玉指拂过琴弦。
琵琶低吟婉转,传到谢柒扶的耳朵里,只隐隐听到了一句“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
“这是《有所思》。”伯旖绯听到这儿,随即看向身边的沈连徽。
沈秦两家婚约定下多年,就算秦家出事,婚约在别人眼中算作废,但在他沈连徽的眼里,这婚约依然是存在的。
他从怀里拿出一只绣工精致的香囊,那香囊正红的底,绣着并蒂同心的纹样,他眼中神色坚定,看了一眼,便将它绑在了箭上。
长箭搭上弓弦,正指着对面。
“连徽,你想好了吗?”伯旖绯在一旁,一只手搭上他的手腕,一脸认真的开口问道。沈连徽没有回答,抖开了他搭上来的手。
沈连徽没有犹豫,他也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可以犹豫的空隙。
谢柒扶看见,那箭矢破空而去,越过那些坐在台下瞧热闹的人,直直的钉在了台上,恰好就在秦舒窈的脚边。
一瞬间,里面的人在怔愣之后开始惊慌起来,纷纷起身想要离开这里,可外面还有人在堵着,不知里面是出了什么事。
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又是一脸的懵,谁都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台上,秦舒窈瞧着那支箭整个愣住了,而一旁的陶妈妈脸色也变得难看极了,赶紧走了上来。
这竞价还未开始就有人在捣乱,想到这儿,她忽然把目光看向秦舒窈,低声质问道:“是不是你叫人做的?你若是不想出阁,当初大可以拒绝!你这答应了又做样子,是当众打我的脸呀,这事,台主不会轻易就掀过的。”
秦舒窈也是脸色煞白,她自己也没明白这突然出现的箭矢是怎么回事,听到陶妈妈的话也忍不住为自己辩上一句:“我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她注意到箭矢上绑着的那个绣工精致的香囊,熟悉的图案让她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一分。
她放下手中的琵琶,颤抖着手,弯腰解下那绑在箭矢上的香囊,打开后里面只有一封信和一叠厚厚的银票。
就在这时,另一支箭紧随而来,那支箭上绑着比前一个看着还要厚实的香囊。
秦舒窈知道,他来了,她赌赢了。
她看着那香囊看了一会儿,随后就将它塞到了陶妈妈的手里,语气轻快的说了一句:“妈妈,他来了,我要去找他了。”随后提着裙摆跑下了台。
台下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等他们回过神来台上哪里还有秦舒窈的身影?一个个纷纷质问陶妈妈这是怎么回事。
陶妈妈一开始还懵着,她下意识的伸手握了握手上的两个香囊,那厚实的手感让她一下回过神来。
今晚是秦舒窈出阁的日子,本就是价高者得,想到这儿,她又捏了捏那个香囊,视线在台下转了一圈,不用想也知道,她手上这个肯定是今晚的最高价,她在这重陵里待了几十年了,这里的人有个几斤几两她心里门儿清。
于是她清了清嗓,看着台下那一个个不肯罢休的脸,赔笑道:“我们舒窈姑娘呀,这几日不见客了,都回去吧,回去吧。”
自去年起,秦舒窈顶了红條的位置,在这重陵声名鹊起,所有人都在等她出阁,可她却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好不容易等到她点头愿意出阁了,却被莫名其妙的给定了。
台下有一个人气不过,三两下的爬上了台,指着陶妈妈开口就质问道:“你们阆卿台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情也能随便拿来忽悠人吗?今日若不给个交代,我就……”那人话还没说完,就只见一把泛着寒光的小刀飞速擦过他的脸颊,钉在了他身后的台子上。
整个场馆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恐的表情互相看着,先前是箭,这会儿又是刀,心里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陶妈妈惊愕,这只是如平常一样清倌出阁的日子,却没想到竟惊动了台主,这不但是惊动了,她看着那把钉在台上刃薄而锋利的小刀,一阵寒意从脚底直往上蹿,她知道,台主,这是生气了。
知道台主也在,陶妈妈偷偷咽了口口水,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看向那闹事人的眼中多了一丝冷意。
“还有谁要闹的?”那些人都被吓懵了,就听到一道清冷的声音带着他自有的威仪从上面传来,回荡在每一个角落,几乎所有人听到这个声音都忍不住心口一紧,安安静静的站着。
一瞬间整个阆卿台里安静无声。
陶妈妈一颗心还在嗓子眼儿没有放下来,但见四周都安静了,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对下面的人说道:“其实今晚呢,还有一位姑娘将要出阁,还请诸位,稍等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