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帝者,自古便是多情必伤,害人害己,倒不如笑卧至尊,坐拥天下,最后尚能在史书上博个明君的称号。若是爱惨了红颜,甘愿为了一介红颜而放弃了整个天下。即便你情深至此又能如何?最终……也不过是在史书上,为自己心爱的女子安上一个红颜祸水的称号罢了。
叶桢看着面前再也不复温柔的男子,突然有些想笑。
于是她便笑了,她枕着手臂,嘴角含笑,但声音却比那窗外的寒风来得更加冰冷,她问:“若我说不要,难道你还会放我走?”
谢永暮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许是不知道她为何在这样的时刻兀自笑了起来,但却也如实答了。
“不会。”
“是了,是了……情之一字又如何能够与权之一字相提并论?我叶桢虽只生作了一介女流,却也最是看不起为了美人而空负江山之人。父皇曾说,为帝者,最忌讳的,便是情之一字。我叶桢堪不透,所以这皇位,就算父皇曾经捧到我面前,我亦不曾取。
但倘若有人为了江山而负了我,虽知晓那人做的是最明智的选择,但我却依旧会生了那怨怼之情。我便是这样,口口声声说着世俗女子的缺点,自己却又沦为了那一类人。这样的我,你要,还是不要?”
“你要,还是不要?”
谢永暮看着叶桢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却还是笑了,“九儿不必说这样的话激我放你离去。我愿意与你一起携手看尽锦绣荣华,却是不会为你覆了这繁华。就算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不会让你去找别个他。”
“那你走吧。我身上没有你想要的情。那满纸的荒唐言,都是我一时把玩的无聊之作。那倾国千重的誓言,也都是我写意泼墨而就。走吧,在我这里,你再也寻不到你想要的情了。”
“好,九儿歇息吧,我回便是。”
“我是叶桢,不、是、清、九!”
谢永暮笑了笑,便兀自掀帘离去了。
没过多久,梦生便又坐了上来。叶桢没有在意她,而是将一边的窗户掀开,任由着寒风刺遍弱骨也不曾关闭。
梦生见着她的举动,从下方扯了一间大氅扔了过去,“若是想离开,还是爱惜些好。别变成了病秧子,有了机会,却走不掉。”
听到梦生的话,叶桢手上的动作一顿,便将刚刚扔过来的大氅给搭到了身上。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刚刚那段话也不过是一时气言罢了。若非谢永暮问她,愿是不愿,那么她也就不会问他要是不要了。谢永暮即便再如何欺骗于她,但是此前他肯将那笔银钱拿出,去换自己留下。光是这一举动,便让自己心生温暖。
北吴苦寒,比不得南方繁华富庶。近年来被父皇压制地越发地狠了,除了父皇驾崩之后,稍稍反弹了些许。此前一直都是处于劣势,否则谢永暮也不会成为太子后,还在燕京呆了这么久。他为一国太子,为本国谋些福祉又有什么错。但叶桢却始终越不过这一道坎,在各自的位置,对方的做法都没有什么错。但是于情……却是怎么都越不过的。
其实昨夜里,她虽然有心离去。但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自己的打算是待万事落地。自己便去寻他,但没想到,他竟然是这般急切……也这般……不可信。
大概,两人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她这样想。
叶桢最近昏昏沉沉的,大雪纷飞的日子里的人总是显得困倦。
从那日之后,叶桢便没有见过谢永暮了。梦生将她看得很好,一路上她都没有出过车队。经过受灾地点的时候,叶桢也没能下车,去看一眼实际情况。不过好在梦生随她大概讲了讲如今的状况,得知在凤翔将前朝的东西取出时,她很意外的看了一眼梦生。
她知道梦生是前朝皇室的后嗣。
所以见着梦生云淡风轻的见着叶煜将自家埋藏的东西取出来时,竟然没有半分反应。过了很久,她才知道,原来那绢书最初到谢永暮手上时,便是梦生拿出来的。
再后来,得知了叶煜将豪族狠狠的恶心了一把,让他们没有趁着灾情收刮民脂民膏,反而是在国库强有力的支持下,被迫开仓放粮的时候,叶桢露出了从那日以来唯一的笑容。
那天谢永暮专程过来了,似乎想在叶桢面前说些什么,只是叶桢如今对他已经生了淡淡的隔阂,没等他说什么,便将他赶了出去。
说赶也不太适合。因为如今整个车队都在谢永暮的实际控制之下,陈启明所带领的黑骑只能是在外围防护。那夜陈启明只是大概见着了叶桢的样子,并没有确认她的身份。在谢永暮连日来的敲打之下,只能是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只能是偶尔想想……那个消失的女子,究竟是不是那位失踪了的公主殿下。
就在两人关系渐冷的时候,江宁城,到了。
江宁的知州按着礼仪设宴接待了这位要归国的太子,叶桢在驿站的宅子里住着,身边跟着梦生,出行则是跟着六个黑羽卫。索性叶桢便不出去了,找驿站的官员拿了本白话小说打发了时间。
到了傍晚时分,谢永暮过来寻着叶桢,带着她一起去赴宴。叶桢加了一件衣服后,便随着回来的谢永暮等人出去赴宴。
知州姓白,据说是鸿胪寺白允谦的旁系。白知州邀请了江宁城有名的才子,在知州府的花厅摆宴。整个知州府,上上下下从主人到管事、小厮、丫鬟、护院足有数百人,规模庞大,在主厅及几个大院子里将一张张八仙桌摆开,热闹得一塌糊涂。
才子和歌妓被分隔在了两边,偶尔会有哪位才子的高谈论阔从席间传来,好不热闹。等吃过了晚宴之后,便是秦淮河上歌妓的表演时间。她们还是那般美艳,似乎从来没有受到雪灾的影响一般。叶桢扮作了谢永暮在燕京收的良娣,随着他赴宴。
今儿个跟在她身后的是道天歌,梦生那双眸子在这江宁城委实太过出名。跟着叶桢,也不知道会吸引多少眼球。
叶桢坐在首席,看着座下的各位才子佳人。她突然间便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参加濮园诗会的场景。那个时候的气氛也如现在这般热烈,只不过现在自己不必担心有人向自己发难了而已。
目光扫过,发现下方倒是有几个熟人。
不仅有曾经濮园诗会后,说要拜访自己,但自己却因为罗云媚的事情,与之失之交臂的李文茂。还有此前宁宇恒刁难自己,为自己不平的顾流云。过了大半年两人倒是成熟了不少,少了几分轻狂的书生意气,多了两分文士稳重。叶桢将两人记下,想着自己若是能回京,便给两人谋个什么差事吧。毕竟两人确实有些真才实学。
“要不要喝酒?”道天歌挑起了一壶他刚刚从知州地窖里顺出来的美酒,向叶桢问道。
“好啊。”
叶桢顺手便接过了,也不拿酒杯,就这样就着酒壶便饮了起来。
道天歌笑了笑,也喝了一小口,笑道:“公主可真是豪爽,比小皇帝好多了。”“你认识叶煜?”
道天歌摸着鼻子笑了笑,“否则我怎么顺出那么多美酒来……毕竟是皇宫大内,就算我武功再高……进入了怕也是讨不得好去。”
叶桢笑着看了一眼道天歌,正要接话时,却听见下方学子席上传来一阵喧哗,她下意识地望去。
“诸位,实在抱歉,在下来晚了,来晚了……”
“来晚了,便自罚三杯吧,宁兄……”
“那可不行……宴开一半才到,你与尘公子来得太晚了些吧……三杯可不行……至少得六杯。”
“好好好,在下认了便是……”
中间那人便从席间拿了一壶酒,晃了晃,道:“这里面六杯酒至多不少,在下便以酒赔罪吧。”说完,便将手中挂着的美酒全部给饮了下去。
叶桢仔细瞧了瞧。
宁宇恒,原来他也来了。
方才似乎听到了尘风,叶桢仔细看了看,还真的寻到了那位从花汀公馆中出来的尘风。他正跟在宁宇恒后面,接受这宁宇恒好友的美意。
叶桢笑了笑,便指着宁宇恒的地方,对着道天歌说道:“我去见见故人,可否?”道天歌耸耸肩,便跟到了她的身后。
叶桢走到宁宇恒所在的那张八仙桌,众人见着她竟然是下来了,想着怕是自己方才吵闹的声音将座上的这位良娣给吵到了,便有些惶恐地朝着叶桢拜了又拜。
叶桢微微一笑,问道:“本宫缺两个润笔的文士,有哪位才子愿意随本宫去上京的?”说着,她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宁宇恒,道:“本宫那里可是有紫毫,若是随本宫回去。本宫便将之赐给他。”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的志向是燕京的朝堂,而不是上京的朝堂。两国的关系虽然略有缓和,但终究还是有些罅隙。现在这个太子良娣却是下来寻人……就在众人以为没人应承的时候,方才才被罚酒的宁宇恒朝着面前的太子良娣深深做了一个长揖,说道:“在下愿意随良娣去上京。”
在一旁的尘风见着宁宇恒的动作,也没有多想,便跟着一起道:“在下也愿意。”
叶桢笑着点了点头,环视了一周后,才缓缓说道:“那便是你们了,等会便随本宫回驿站吧。”
宁宇恒扯了扯尘风的袖子,两人便一起对着她再次拜了拜。
回答座上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谢永暮已经回来了,他看了一眼叶桢身后的道天歌,再看了看叶桢,问道:“为什么要带上他们?”
叶桢半阖着眸子,“在上京……大概除了你,我便寻不到什么熟悉的人了吧。”
谢永暮一愣,微微叹了一口气,抓起了手边的酒杯,良久之后,才小声地说了一句。”何必……我怎么会,让九儿感到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