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宁城离开后,车队的速度便越发的快了。一路上谢永暮再也未曾接受沿路官员的款待,也再无守备将领警惕的目光相陪,叶桢明显感觉到,整个黑羽卫都轻松了起来。
只是越往北去,天气就越发的寒冷了。离开江宁城已经半个月,这个时候已经接近年关了,但边境一带却并无什么喜气。偶尔能见着红绸之类的东西,也被漫天的风雪给沾染,变得深沉近血。梦生的心情很不错,大概是要到渭南的缘故了吧。
谢永暮眯着眼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渭南驿站,随后便挥手唤来一边的弄月,轻声问道:“梦生旁边安排的人怎么样?”
跟在马车旁的弄月上前,恭敬地回答道:“公子放心,黑骑已经被送到外围了,黑羽卫可以保证稳妥。”
谢永暮点点头,接着问道:“从江宁城来的那两人可有什么异动?”
“没有。”弄月摇摇头,“这半月一直都是断空看着,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和公主虽然见了几面,但是并没有什么不妥。”
谢永暮远远的看了一眼跟在叶桢之后的那辆青色马车,神色看起来有些阴晴不定。半晌之后,他才挥了挥手,让弄月下去。
黑羽卫其实算是一个很特殊的组织。因为不受吴国编制,所以黑羽卫上下唤谢永暮皆是称之为公子,而并非是太子殿下。
外围的黑骑的官兵拱卫着这支有些奇怪的车队,缓缓向北前进。穿着黑色铁甲的他们,显得有些沉默。毕竟在最开始只以为是一趟闲差,但是知道了点滴内幕的陈启明和他的亲信却有些不舒服,他们的沉默,更多代表着一种疑惑。
他们疑惑第二辆马车上的那位到底是谁。虽然谢永暮在那日之后已经做过解释,但是……陈启明虽然只是一介武夫,但是他并不傻。
雪势稍歇的时候,光线便更加暗淡了。车队在渭南前面一片大树林稍作休息,弄月前来请示,依照规矩,他们应该在城池前方的驿站停一夜,等第二日清晨再入城。
谢永暮想了一会之后摇摇头,随口吩咐了一句先在此处稍事停歇,便下了马车,舒展了因为长时间久坐不动而带来的僵麻,信步向叶桢所在的地方走去。
弄月按着手中的弯刀,沉默地跟在了他身后。谢永暮眼光一垂,便吩咐道:“不必跟上来了。”
弄月看着那辆黑色地马车,眉间一缕抑郁转瞬而过。但是他还是依言停下了脚步,恭敬的站在了原地,等着谢永暮回来。
谢永暮看了一眼坐在马车外的梦生,有些迟疑地说道:“九儿她……”
梦生对着有些踯躅的谢永暮嘲笑道:“想知道什么,自己上去看便是,问我作甚?到了渭南我和师兄便走,之后的路还长着,难不成你就一直不去看她?”
有些阴暗的马车中,叶桢掀开厚厚的车帘,看了一眼外面阴沉的天气,也看了一眼谢永暮被风雪晕染的侧影。她当然是听到了方才梦生和谢永暮的谈话。但是她却也不知道……该是如何去见外面的谢永暮。从江宁城一路过来,两人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说话了。如今再见……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说些什么。
最终,她还是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罢了,还是不见来得好些。如今就算再见,能够说些什么呢,无非是逢场作戏罢了。
叶桢微微勾了勾嘴角,便将一旁的大氅给披到了身上,闭上双眼,就势靠着背后的软垫睡了起来。后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将自己有些散乱的青丝微微理了理。
没过多久,谢永暮就上来了。他捧着一盅银耳炖雪梨,坐到了叶桢面前,看了似乎已经睡着了的她很久。他知道这段时间她其实过得并不好,任谁一直被限制了自由,都不会过得好。
过了一会,才轻轻的缓了声,“九儿。”
随后便是微不可查的叹息声。
“你应是懂我的吧,应知晓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谢永暮没有接话,而是将手上的汤盅放到了面前的小桌上,说道:“九儿,此去上京,路途遥远。这是我昨晚炖了一夜的雪梨汤,饮了吧。对身子要好些。”
叶桢缓缓睁开双眼,眼中的暖意一闪而逝。接着便是寒意,微笑着说道:“辛苦太子爷了。”
谢永暮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她对自己的称呼,满脸堆笑地打开汤盅,很仔细地拿起了一个勺子,舀了半勺喂进叶桢那张微微有些干裂的双唇,然后又舀了一勺雪梨,小心的喂了进去。
一阵沉默之后,叶桢忽然开口说道:“你当真炖了一夜?”
谢永暮苦涩一笑之后,才缓缓道:“在江宁城的时候,哪一次的汤盅,我不是炖了一夜的?九儿难道连这点都不信了吗?”
叶桢看了他一眼,又缓缓闭上了双眼,说道:“你应该知道,无论你现在做什么,都没用……我叶桢虽然感动于你的举动,但是却不会为了你而改变自身的立场。我是叶桢,我是大楚的长公主叶桢。”
谢永暮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才道了一句,“九儿……我姓谢。谢永暮的谢。”
“是啊。”叶桢微笑着,笑容却有些令人发寒,“所以我不信了。此前是我叶桢太天真,真以为会有人愿意为了我弃了整个江山。现在梦醒了,就不会再陷进去了。我都差点忘了,你是太子爷,我叶桢……实在是太自不量力。”
谢永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将头别过了去,轻声道:“真不可能再回去?”
叶桢点点头,最终又摇头。
谢永暮叹了口气,便继续将手中的雪梨盅往叶桢嘴里送去。叶桢也没用拒绝,而是张口怡然自得地喝完,如同……那些事,从未曾发生过一般。
盅中汤尽,谢永暮突然微笑着说道:“等会便到渭南了,九儿要不要出来看看?”
“不必了。”
“外面的景色很不错。”
“这一路都是皑皑白雪,有什么可看的?”
“夜寒露重,九儿还是随我去渭南城府看看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一人闭目轻吐字句,一人微笑回应。谢永暮看着叶桢那张有些苍白的脸说道:“九儿还是应该出去散散心了。”
叶桢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脸上却挂着温和的笑容,“在马车内,也可见着外面的景色。”
“还是出去吧。”谢永暮柔和着说道:“雪停了,今晚的星空应是很美的,九儿当真就不想见一见吗?”
叶桢平静应道:“太子爷,你应该知道,这一路有人远远缀着你,夜深了出去,你就不担心会有四面八方的箭矢将你射成刺猬?我想你应该可以想到……我父皇的旧部,究竟有多大的能力。”
谢永暮知道她说的是正确的,微笑着说道:“九儿,你终究还是无法介怀这件事。难道你就不想杀死我?”
不想。
她在心底这样回答。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自信,“我不认为他们能够杀死我,所以我今晚坚持想要你随我出去。”
叶桢沉默着。
谢永暮笑着说道:“到目前为止,我依然无法准确判断,在我身后究竟跟了多少人,所以这一路上我都不敢掉以轻心。但是现在我不想再小心下去,故而今夜我想以自己为饵,看看究竟能掉出来多少鱼。至于我们的安全,我会随时保持有足够的力量,能保证我们散心的时候,在遇到他们的时候,能够做出相应的反应。”
叶桢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微微的摇了摇头。
梦生陪着谢永暮坐到一旁的树下,看着谢永暮那张有些疲惫的脸说道:“为什么这么做?”
谢永暮看了一眼叶桢所在的马车,说道:“你不明白,九儿她这样的人……就算我强行留下她又能如何,我不想我的后,却日夜都在怨着我。今夜是一个机会,到了渭南……你天门可以提供足够的力量,将此次危机消弭于无形。我想看看,九儿她……到底会怎么做。”
“若她真的离开了,你会如何?”
谢永暮鼻子轻哼了一声,“离开……没我的允许,你真的以为她离开得了?”
梦生笑了笑,“我没懂。”
谢永暮将座旁的白雪微微捏起,过了一会,才解释道:“我只是,想接着这个机会……让九儿再次接受我罢了。”
“你就这般有信心?”
“当然。”谢永暮继续解释道:“这件事……并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九儿,需要一个台阶罢了。我确实将绢书给截了下来,但是我却将之又拿了出去。那么这件事便有了回缓之地……我能感觉得出……九儿她。并不是真的生气了。”
“那她还说那样的话?”
谢永暮看了她一眼,戏谑地说道:“就像你当初说……不愿意再搭理道天歌一般。”
梦生听到这句话,就突然站起身来,瞪了他一眼,踏着雪便去了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