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斗场大战后,释云虚帮一月清除道符毒素,吩咐两名神裔送他回三月里。
一月过度使用天地元气,耗损了心力,醒来已是次日傍晚。
傍晚,雨后的雾都,跑来许多麻雀,叽叽喳喳在城市上空飞翔。它们微小,却很自由。想去东边,就去东边。如果世界上没有猎人,一月甚至愿意变成它们。
风雨平静,日子依旧,修补剑斗场工人已在那里汗流浃背一天。此时正坐在小饭馆里喝酒吃肉,为夜晚继续抢修积蓄体能。顽皮的孩童们,大群、小群,都被神卫兵带领着,赶去第三神宫特定学校,补习基础战斗知识。他们的脸上,写满愁绪,心估计早跟天上麻雀飞远了。
人们,记不得昨夜发生过什么,更不知道又有何人从第三神宫离去。
晚霞依旧,人去如风,再无念想跟某一人期待明天。
……
一月躺在大床上,感觉雾都这城特寂寞。再一次,他又是一个人。想起过往左方在时一幕幕,忍不住流出眼泪。泪水滚烫,晶莹剔透顺着眼角滑向他的脸颊,落进尘埃。
神权的世界,哭真的太过于平凡,在大人们眼中,那只是最无力的一种控诉。
然而,一个十三岁孩子,哭已是无力给他的最后一个怀抱,也是人类情感倾泻的最后港湾。
日子向后,一月又该如何走下去。他不恐惧、不迷茫,反而清醒得让人心疼。就像那晚,他清醒地记得,第八神宫神行者圣立之卑鄙的脸庞。那令人作呕的畸形下巴、鼻子和额头,全世界上,绝对不能再找出如此丑陋的人。
……
……
那个雨夜,让很多人逗留在英雄阁酒吧。一月是酒童,必须工作到所有客人离开。他太过忙碌,中途打碎三个高脚杯,下班后被领队罚留到厨房洗碗、杯。离开酒吧时,是凌晨的两点。一月家在附近,步行需要十来分钟。他走到门口便听见,父母在屋里毫无顾忌地相互争执。母亲不断咒骂父亲无能、懦弱,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父亲则不断羞辱母亲,骂她从不为这个家着想,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卖自己。
其实,母亲是按摩院女工,父亲是建筑工地技术员。他们一向很少交流,真说得上交流便是吵架。
一月骨气勇气推门进屋,并随口叫道。
“我回来了!”
母亲见一月,就像看到了小号父亲,责骂道:“野孩子!这么晚回来还知道有个家呀?跟你死鬼爹一个德行,烂泥扶不上墙,最好别回来,让我省点心。”
“妈!我……”一月想解释,可是没有机会。
母亲很快继续骂道:“我什么我,老的没出息,小的不省心,这个家还有什么意思。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哪一样能我不力,摊上你们父子,我这辈子算完了。日子没法过啦,今天我就要走。”
母亲如此说,父亲一把护过一月,推他进了自己房间。
接下来,父亲与母亲开始厮打。隔着门,一月可以清晰听见外面摔碗和桌椅掀翻声。他不愿意去听,捂住自己耳朵,爬在床上哭。最后,母亲冒着大雨离开了这个原本很苦却充满希望的家。
一月赶紧开门,劝说父亲把母亲找回来。
父亲一声不吭,只是失魂落魄呆坐在地。他不想去找回令自己难过的妻子。他的心似乎死了,任何事都无法惊动起一丝波澜,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一月,泪流满面。
一月,却不愿失去自己母亲。面对屋外倾盆大雨,他想都没想,冲了出去。
父亲痛心妻子,却舍不得自己孩子受苦。愣了不知多久,恍然清醒,又立刻站起来拿上雨伞跟出去。
大街上,雨水肆意妄为,声如响雷,很快一月全身都湿透。他在雨中,见母亲上了一辆马车。他很害怕母亲真的离开,大声地喊叫,希望马车能停。
马车没有,母亲也没下车,即使已听到一月喊声。
好在,马车在大雨中不快,一月边跑边休息能跟上。他淋着大雨,跑了近八里路,不知摔了多少跤。无论怎样,一月始终能看到马车影子。他心里固执地想,只要还能看到马车影子,母亲都还可能下车回头。
一月还是太过天真,他不知道母亲已为更好生活,投奔进另一个男人怀抱。他不断跑,想快一点赶到母亲身边,阻止那些不愿发生又必将发生的事。他开始加速,咬牙,握紧拳,目视马车一个方向,不断跑。
脚下,快速的登踏溅起不小水花。
大雨如注,淋得一月像一头刚产下小羊羔,步履艰难。
母亲终于下车,往一月这边投来一丝目光。然后,她默默走进了神行者居住的府邸。那刻,一月双腿发软,摔倒下去。他立刻又爬起,便看见一个披着风衣、下巴歪曲、鼻子特长特大,额头尖尖凸起没有头发的怪物。
圣立之轻蔑看着一月,怪笑着向他扔来一堆衣物。
那是母亲打湿的衣物,现在成了别人不要的垃圾。一月更觉得,自己像垃圾一样被母亲扔下。他很不甘心,捡起衣物,继续走向府邸门口。他想跟母亲再说说话,哪怕是听她亲口说一句,不要你了。
然而,大门紧紧关闭,大雨迟迟不停,守卫也投来致命威胁。他们命令一月快离开,否则便取他性命。一月失去了理智,仍哭泣着向大门靠近。他的眼泪被雨水不断冲刷,流向地面。而他内心的痛,却像这无边大雨,怎么也停不了。
危急时分,追来的父亲把一月强硬背到背上。两父子淋着雨,开始毫无交流往家赶。一月不情愿,爬在父亲背上挠他脖子,想下来。
父亲一直沉默着,皮肤被抓出血痕也没一句话。
两父子都很伤心,但伤心是必然,也是无法避免的情感。
父亲更知道,必然的事,只能默默接受。
生活的创伤会不期而遇,可伤口的愈合只能安安静静等候。
这夜淋雨,让一月发了高烧,烧到四十一摄氏度。他只在家修养三天,又继续去了英雄阁工作。一月想继续工作,那样起码,他能不再胡思乱想。现在,他没了母亲,父亲也不会开导。他只能自己消化,把悲伤、委屈分散到劳动中。
半月后,当一月快接受失去母亲时,她回来了。那天,她打扮得很漂亮,耳环项链闪闪发亮,衣物光鲜亮丽,如同三月花朵。一月都看傻了几分,没想到自己母亲打扮起来这般美丽动人。而且,母亲身上很香,小小屋子都装不下那散发的香味。她买了许多好吃好穿的,放到家里四方桌上。
父亲正襟危坐,拿出家里所有积蓄,冷若冰霜道:“这是家里所有值钱东西,想要都拿走,不要马上滚。从今以后再别进这个家门,也别出现在眼前恶心我。”
母亲随便挑出几件首饰和一沓通用纸币,放进自己包包。她见一月也在,笑着招呼他过去吃东西。
一月背过身,没有理会他快忘记样子的母亲。他心里委屈极了,想一千遍也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抛弃一月,抛弃这个家住进别人大房子。过往日子,一月虽不大听话,但从没主动惹母亲生气过。
母亲见父子俩无话,打开一瓶酒,拿出三个杯子道:“好歹一起十几年,喝最后一杯酒了断所有情感。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你们也完全不认识、不知道有我莉幽幽这个人。”
酒水从瓶子流出,装进三个口杯,每一杯都满得快要溢出。
一月把母亲的话听得极为清楚,转身便抓起一杯一口气将酒喝进肚子,然后泪流满面道:“现在你满意了,从今往后,我一月再没母亲。所以,现在请你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父亲被一月喝酒气势吓着,走去扶他坐下,关心地问他身体怎样。
一月没醉,只是心痛,喝点烈酒反到感觉心胸敞开了。
母亲却没在意一月,反而举杯喝下自己酒对父亲刻薄道:“看吧!你就是个没用窝囊废,连个十几岁小孩都不如,看来离开你是我做得最正确之事。”
父亲被激怒了,一脚踢翻四方桌,把莉幽幽强行推出了门。
门刚关上,一股强力瞬间又把它撞破。然后,那个下巴歪曲、鼻子特长特大,额头尖尖凸起没头发的怪物和两名神裔走了进来。
那怪物,用仿佛阉人的声音怒道:“没用的娘们,毒个人都那么耗时耗力,若不是她有几分姿色,我真不想要她这第一百个女人。”
一名神裔立刻拱手道:“圣立之大人!今天是你大喜日子,犯不着为两条人命徒增烦恼,属下立刻解决就是。”
“哎!慢!你出手我还有乐趣吗?去把那个女人叫来,我要给她一个惊喜。”
不一会,莉幽幽被一名神卫兵又带会屋子。
圣立之轻轻摸莉幽幽头发,怪笑着递给她一把小太刀道:“美人!做事要善始善终。我的每个女人,都会为我杀人。你能做到吗?”
莉幽幽拿着那把小太刀,手直发抖。她想要荣华富贵,所以在酒里下了毒,可真要她拿刀杀人,她不敢。
“哐当~”
小太刀从莉幽幽手中落到地上,她吞吞吐吐道:“大人!我、我还是用毒、毒药吧!”
圣立之立刻唉声叹息,以手捂面,做出很遗憾的样子。
莉幽幽感觉不妙,忙双膝下跪,不断磕头祈求原谅。
“大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妇,杀人这种事实在做不来呀!你、你就原谅我的无能吧!”
圣立之不愿意听到原谅这词,从成为神行者那天,他的世界便只有服从,没有原谅。他不会原谅一个不服从自己的人类。不服从自己的人类,在他这里,只有黄泉这一条路。
几乎不加思考,圣立之给一名神裔下达了命令。
片刻时间,莉幽幽流血的身体在一月眼中倒下去。接着是冲上去拼命的父亲,前后各中三刀,倒在血泊中。
一月因中毒,不能动弹,没人前去给他补上一刀。他模糊视线中,最后只留下一个活动身影。那身影,拿上两个火把,把房间易燃窗帘、被子全点燃,然后关上门。
房间急速燃烧,一月被火烤得汗流浃背,奇迹的是,他居然能动了。或许莉幽幽,那个不再算一月母亲的女人,没有真正下毒。
一月给父亲磕下三个响头,拿上小太刀跳进自家大水缸,又快速从窗户跳出去。他很幸运,自家是没有太高距离的平房,捡回一条命。
死里逃生的一月,只天真想着报仇。他装出若无其事,回到英雄阁继续工作,每晚就在包间睡觉。他在期待,在等一个机会,将小太刀刺进圣立之心脏。然而,真有机会时,他才发现,那是最接近死神的方法。
神行者,何等存在的人物。若不是左方、右直及时出现,他的命早跟自己父亲一起去了黄泉路。
可惜如今,对一月好的所有人,都不在了。
他从床上起来,面对屋子里唯一一面镜子,盯住镜子里唯一一个人,反省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
镜子里的人,也叫一月,但不是一月。镜子里的一月,完全没有胆怯、无力的样子。镜子外一月,却太过渺小,仅仅只是卡加一颗随用随取的棋子。
想到棋子,房间门被打开,走进一名神卫兵,带着卡加对棋子的传唤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