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日,孔东芩带着老罗第二次踏进南苑。这回,她才有机会好好观赏里面的风景。
都说从一个人住的地方最能看出他想要展现的状态。从前在家时,她的院子里总是塞满了各种小玩意儿,有十二生肖造型的花灯,有几盆外藩运来的山地玫瑰,有南泰的美人图......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在她心里都是宝贝。娘因而总嫌她器小,没有名门小姐的眼界。
放眼南苑,留给孔东芩的第一印象便是树多。行道处,院墙边,出入大门旁,闲庭四边,哪里都有树。这些树以香樟和水杉居多,生的繁茂高大,有些还与墙砖和路面长在了一起,看上去颇具野性。若不是树枝有被精细修葺过的痕迹,孔东芩还以为自己闯进了某个前朝就已经废弃了的院子里。
南苑上下都透着一股隐秘的气氛。孔东芩暗地里觉得:无论是住在这里的人,或者常来这里的人,都是个不愿打开自己内心的人。
“娘娘,这边请。”玉逢早已站在左春湖门口等候。今日她略施粉黛,皮肤细腻得像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孔东芩跟随她进入院内,没曾想踏过门槛,里面竟是另一个世界。
很暗,孔东芩眨了几下眼才适应了光线。这个门厅修建得十足宽敞,只是虽然两侧都有窗,但光线还是被外围的树木挡去了大半,若非在四个角落里点了灯,人肯定寸步难行。厅内有一个朱雀造型的木雕摆在正中央,除此以外便再无他物,孔东芩觉着此处有种拘谨阴沉的感觉。
出了前厅,一切豁然开朗。
她站在石阶上往远处看,先入眼的便是大片大片的樱花。粉樱与积雪相称,温秀清爽,使人眼前一亮。仿佛是刻意与外围作对比似的,左春湖内院里没有一棵绿树,只有浅浅的樱花与广玉兰。顺着长廊而下有几间厢房,其中朝北那间是会客的正厅,众人从中走过,只见里面也摆放着各种大大小小的木雕。
木雕老气,摆在祖母的院里倒显敦素,不知玉逢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怎么会偏爱这些?孔东芩思忖。走近一看,这些木雕的做工算不上精妙,用的也不是花梨木或乌木等名贵木材。
玉逢看出了她的疑惑,遂说:“娘娘莫要笑我俗,把厅堂装点成这幅样子实在不够风雅。”
“我倒觉得妹妹这里比寻常厅堂要有趣得多。”
红妮上前一步说:“娘娘,这些木雕都是夫人亲手做的。”
“当真?!”孔东芩惊叹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好手艺!”
“不过是些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让娘娘见笑了。”玉逢含羞地垂下了眼帘。
“妹妹太谦虚了。”孔东芩向来都对手艺人十分敬佩,于是她毫不吝啬地把这地方赞美了一遍,心中对玉逢也多了几分好感。
酒会摆设在池边,伴樱花树而座。玉逢准备了不少制作精美的小食,还铺挂了纱帐以挡风尘。孔东芩隔着纱帐的望见了那座小桥,前几日撞见的景象一下子浮现出来,让她有点恍惚。
“娘娘,请入坐吧。”玉逢很守规矩,在孔东芩没入座之前,她都老实地站着。
她回过神来,并恭维道:“妹妹费心了,原本是我想置办酒会,最后却让你都做了。”
“娘娘哪里的话......您入府多日,奴才却还没去正式拜见过,是奴才失礼了。上次在花园中一见,奴才说要登门谢罪,但也一直没寻得好机会。前几日听闻娘娘要办酒会,于是便自告奋勇,想着借此机会将功补过。不知娘娘到目前为止可还满意?”
“自然是满意的。”孔东芩环顾四周,不禁心想:若能从高处看,这左春湖于南苑必定如万绿丛中一点红。正如森林之脏腑处,外是满目苍翠,内则盈盈粉红。
“妹妹是哪里人?”
“回娘娘,奴才是榆林人。”
“榆林有二宝,木造与佳人,看来这话说的真。”
玉逢为她添了杯酒。“奴才倒是觉得,世间女子若能有娘娘一半的端庄娴静,才够格被唤一声佳人。”
“呵呵。”
几杯酒下肚,两人话里倒是投缘。孔东芩兴起,遂坚持让玉逢叫她一声姐姐。
“娘娘,这不合规矩。”玉逢娇嗔道。受酒气影响,此刻她的脸颊白里透粉,眼神十分勾人,正是清纯中透着几分魅惑。
怪不得雍王喜欢她!孔东芩一时心神晃荡,不小心把酒洒到了身上。
“娘娘别再饮了。”老罗赶紧掏出帕子来帮她擦干。
“我没事!”
玉逢见状,起身道:“娘娘,虽说立春了,但天气还是冷,湿衣服穿在身上怕是会着凉,不如委屈您到奴才房里换套干净的衣服吧。”
“都说别叫我娘娘了。”
“那,姐姐这边请。”
孔东芩觉得有些疲了,于是不再推辞,换好衣服后就打算告辞而去。
“姐姐真的不要妹妹找张撵轿来?天色暗了,这不安全呀!”玉逢站在门口喊道。
孔东芩朝她摆了摆手。“趁着酒兴散步最为惬意了!你赶紧回去吧,我还有老罗陪着呢。”
“那您可一定要小心些,注意脚下!”
“不必担心。”
两人刚从玉逢他们的视野中消失,便拐弯躲进了一座假山背后。方才进来时观察过,这座假山高大,适合藏人,外加有树木遮掩,几乎不会被发现。最重要的是,只要从此处看,任何一个进出南苑的人都不会被漏过。
“小姐,咱们就这么等吗?”
孔东芩点点头,脸上丝毫不见酒醉之色。“郑云桑的话不会有假。”
就这样,天色一点点地暗了下去。直到黑得鸟雀归家,伸手不见五指,才有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提灯进来。老头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孔东芩仔细盯着他,见来往的侍卫都朝他行礼。
“就是他了,老罗!”
“哎!”老罗赶紧帮她整理衣服,并把斗篷的帽子给戴上了。二人抄小道快速赶过去,正好停在了那老头的必经之路上。
“夫人,奴正要去寻你呢。”老头朝她行了个礼。
“那便走吧。”孔东芩捏着嗓子说。
灯火昏暗,她身穿玉逢的衣服,斗篷的帽子又遮住了她三分之二的脸,难怪别人会认错。
老头引着路向前走去。“夫人这边来,别让王爷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