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舍了这性命,他亦愿意。
那个照顾了她教导了她二十年的她爱慕了二十年的男子,在最后一片花瓣落下之时,从脚开始慢慢幻化成一缕无色轻烟,最后她再也不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
那瓣飞旋的落花割伤了她左边脸颊,留下永世烙印,然后红色的泪突然落下。
寂静的熹光里,谁发出了那样绵长的叹息,一气三叠,像那倾吐不尽的缠绵。可是夜太长,夜太黑,到了最后,徒留给人一些怅惘,一些感伤。
琅琊的部落会盟是在大王子的东宫,远远地就望见一片灯火通明。
正殿里,大王子众妃早已来齐,正主却还没到。
我走到末席坐定,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有低声细语,却又害怕着西舒夜的残虐不敢过多谈论。那个长着惊世容颜的男子,也是惊世的狠绝。
玄色龙袍,八爪金龙,高梳华冠,西舒夜如一阵风一般飘到王座上,快得所有人都没看清他的动作。
“王上驾到。”
各部首领妃妾齐齐跪倒,除了仍安坐的西舒夜。我低头抿唇一笑,虽伏身却并未弯膝。
担架上的黑袍老者已是垂死暮年,可是仍能从其未曾暗淡的双眼看出曾经的叱咤风云。他缓缓抬手,左手大拇指上的红宝石流动着沉醉的王者的色泽。
“免礼。”
众人看了一眼左边的西舒夜方才起身。
“舒夜啊……”老者低低咳了几声,“你看是不是把阿离叫出来啊……”
同为亲子,一个叫舒夜,一个却叫阿离。
男子美丽异常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表示,满室的灯火辉煌人潮如涌,竟是死一般的寂静。
老者又抬起了手,似乎又想说什么,男子终于开口。
“宣。”
司命听到此话,躬身退下。
又是死一般的沉默,不多一会儿,宫殿门口出现一个玄衣少年,脸色异常苍白,年纪较小,长得与西舒夜有七分相似,只是眼神怯生生的。
“参见父王,参见大哥。”
琅琊二王子西舒离,琅琊王唯一嫡子,自三岁被囚,只有个别时候出现,已被囚十年。
西舒夜依旧未正眼看他,老者招招手,少年快步跑到老者身边,老者苍老纵横的手紧紧地握住那双小手。
“今日召集部族首领们共同商讨立嗣的事,”清了清嗓,琅琊王颇为难地说,“我想立嫡子为后嗣,又恐怕长子多心。你们认为该如何是好?”
此言如惊天霹雳,吓傻了一众人等。
西舒夜掌权十年,威望极高,众人左右为难,也不知如何是好,唯有保持沉默。整个大殿寂静无声,突然仆射部首领站出身来,声色俱厉地说:“立子以嫡不以长,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二殿下身为嫡子,立他为嗣是理所当然之事,王上还何须多虑!若是担心大殿下不从,让我先斩了他!”然后就拔刀而出。
众人惊竦震动,不知所措。
琅琊王故作发怒地说:“休得无礼!有话好讲,何至如此!”
西舒夜见状,知道一切都是事先图谋好的,以眨眼的速度劈夺仆射部首领的刀,径直向躲在老者背后的少年砍去。
“大哥,大哥……别杀阿离……”少年惊慌失措地乱窜,琅琊王抬起右手又无力地垂下,眼里尽是焦急,西舒夜武功甚高,众人不敢上前,只得傻傻地看着。
少年乱窜的方向竟然是末席。
“姐姐,姐姐救我……”
是不是琅琊的王族都是投错人间的妖精?稚嫩少年未长开的眉眼,竟也是惊人的妖艳,只是不如西舒夜那般狷狂,那般窒息。
未等我回过神,少年已飞快地躲入我的背后。
金刀如风,带着男子的狠厉就在咫尺,背后的少年依旧颤抖地嗫嚅着“姐姐救我”。
难言的窒息,死一般的静默。
似乎刀已经划破我光洁的脸颊,而我的一双眼睛直视着他,不惊不怒,如云石般坚稳。
似乎有一丝莫名的复杂的情感划过玄袍男子的眼底,他并未停止刀的落斩,只是不知怎的刀锋一偏,将美貌的掌灯侍女活生生劈做两半。
随即扬长而去,殿柱上的符咒奇异而狰狞,黑色的背影浮动成海。
众人面面相觑。
本以为的一场大戏,本以为琅琊又起风云,竟以这样的方式莫名结束了。
除了后来有这样的传闻,说是一夜中,年仅十三岁的二殿下喝醉了酒,看见前面有一条大蛇阻挡在路上。二殿下正在酒意朦胧之中,挥剑将挡路的大白蛇斩为两段。第二天有一宫中老妪在蛇被杀死的地方哭,卫士问哭的原因,老妇人说,有人将我儿子杀死了,他们又问,何以见得你儿子被杀?老妇人说,我的儿子,就是化成为蛇的夜神之子,因挡在路上被火神之子所斩。
即便是这样的传说,再加上琅琊王的试探,部族的分党结盟,东宫之争,天下之争,依旧难以摧毁西舒夜掌权十年所做的努力。
人潮陆续退下。
小少年从我身后站出来,我们对视,他本以为我不会说话的时候,我突然郑重其事地开口。
“你叫,西舒离?”
那样的语气和神情,不像是对待一个十岁小孩的。
少年笑了起来,眉目的美丽渐渐舒展开来,能在西舒夜手下安然无恙地活十年的小孩早已不是小孩了,而少年闪躲的步伐看似凌乱,却步步相扣,直到将死门罩至我脸颊。
“我是西舒离,可是姐姐,我更希望你唤我阿离的。”
这样美丽到难以置信的笑,仿若蝴蝶纷纷断翅,坠入无边的黑海。
烟花,易冷。
江山,易乱。
琅琊纪年亦用天干地支,这一年是壬辰年。上上个壬辰年,异姓王赫连琊因功被任命为东疆王,不久吞并西疆,遂据有两疆之地,然后赫连琊趁天朝发生内乱时自立,国号琅琊,定都流光城。而上个壬辰年,赫连景去世,养子赫连于琛成为琅琊的实际统治者,同年,赫连于琛篡主称帝,宣称自己是西氏后裔,恢复原来的西姓,改名为西于琛,因此琅琊又称西琅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