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北舜京城。
“多么美好的一天啊。”关好城门的阿甲没多少文化,一句美好行天下。
“是啊,公主选在今天出嫁也是挑了好日子。”士兵阿乙应和道。
藩王家的世子吴怀仁为了此次婚礼,早几年便在离皇宫十里外处置了一大院,装修得奢华大气。吴怀仁之前并未住在此处住过,以后也可能不会来此地住,将之购置下来只是为了在迎娶公主时有个场地,婚礼结束后他仍是要回西边封地。此时,院里早已热闹了起来,尽管花轿还在路上,但赶来贺喜的宾客和忙碌的杂役却充斥着整座大院。
“来啦来啦,花轿到啰!”
跑腿报喜的下人赶到大宅门口,抱拳施礼后,对着在门口等新娘的吴家众人说道。
“好!来人,赏!”
吴怀仁说完,就急匆匆地走到刚停下来的轿子前,各给轿夫、冰人、敲锣打鼓者赏了银子,便亲自上前揭开轿子的门帘。虽然出轿后公主还要媒婆背着行一段路,但是他却有些等不及了,先牵手将公主迎出来可不算坏了规矩。
等到世子一开帘,他却愣住了,轿子里面怎么坐了一位陌生的女子!
陌生的女子一身丫鬟打扮,哭哭啼啼地坐在轿子里头,她知道顶替公主是大罪,被发现后就是死路一条,但从小培养的对公主的忠诚却让她不得不坐在轿子里头。她一边哭一般在心里期盼,公主殿下该出城了吧。
吴外仁愤怒地甩下帘子,随轿而来的下人见到藩王世子的表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连连喊道:“小人真的不知。”
吴怀仁没去理会下人们,在门口一齐等待的吴家人正好看到了轿子的情况,他们面面相觑,公主逃婚了!
没人敢出声喊出这个事实,谁都不知道这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藩王吴忠林才冷哼一声,他没有去安慰儿子,而是用真气操纵着周围的天地,缓缓升空,他望向皇城方向,语气冷冷地喊道:“不知陛下这是何意?难道是我儿做错了什么?”
声音通过修为加持,逼音成线,最后落到皇城大殿之中,唯有皇上才能听到。
这样的行为有些僭越,但此时野心勃勃的藩王若不这样强势摆态,说不定,五十年后,北舜就再无吴姓藩王了。
“吴忠林,这并非朕的意思。长安逃婚,你与其在此质问,不如将小女找到,我可承诺你,婚约仍然不变!但你最好记得,这是在京城!”
皇城大殿中传回北舜皇帝威严的声音,吴忠林知道这是皇帝对他的妥协,他朝着大殿方向一拜,道歉道:“是臣莽撞了,请陛下日后责罚。”皇宫里不再传来声音,似乎是准许藩王接下来的行动。吴忠林落下身,对身边的心腹说:“传令下去,务必将公主殿下请回来。”
“是!”心腹得到指令,刚要行事,却想起了什么,请示道,“那若是公主身边有人劝阻呢?”
“公主身边的人可以不论生死,只要公主无恙就好!”
“是!”心腹不敢耽搁,立马安排人手去各个方向寻人,京城虽非藩地,但却有数百上千吴王门生,只要号令一下,寻到公主应该是不难。
“爹。”吴怀仁上前,但不知该怎么开口。
“怀仁你放心,陛下是支持你和公主的亲事的,但好事多磨,你且再等等。”
“爹,能否让两位叔伯帮忙寻人?”
吴怀仁说的两位叔伯是吴家头等的修士供奉,修为只比吴忠林弱了一丝。
“好,爹这就让他们去寻公主,他们二人神念强大,寻人应该不难。”
藩王又传音给在暗中的两位供奉,让他们先去南北城门口排查。
皇宫离此地不远,公主即使从上轿前一刻逃婚,也必定未走出这偌大的京城。
飞行离开?笑话,除了少数几人,谁敢在京城御空飞行。
不一会儿,供奉修士之一的王龄回传消息:“王,我寻到了公主,在南门附近,南门还没关闭,公主和十哲殿的李庆春在一起,虽然他们有乔装打扮,但我的神念绝不会认错。”
吴忠林眉头一皱,公主果然是和李庆春要私奔,十哲殿可不好对付啊。他没犹豫多久,心一横,也顾不上李庆春的身份,今日谁抢我吴家儿媳我便要谁死!
他传音给王龄,让王龄在远处跟着别暴露,李庆春是儒家十哲殿的年轻高手,神念极强,一旦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吴忠林不管周围的宾客,也没带上儿子,一个人御空迅速往南飞去,作为藩王,他享有京城御空的特权。
打死个李庆春,皇帝应该没意见吧?十哲殿应该更是不敢明面上出头阻拦。这样想着,吴忠林握紧了拳头,要是真让公主私奔了,吴家哪还有脸面!
对于吴忠林这样的九品巅峰境武夫来说,飞到南城门并不需要太久时间,他根据王龄的指引,很快就看到了混在人群中准备出京的一对年轻男女。
吴忠林御空飞行的动静极大,破空声老远就传到了城门这边。
在出城人群中,披着画皮面具的长安公主露出了惊慌,她身边的李庆春握住了佳人的手,示意她放心,同时另一只手按住刀柄,准备随时开战。
逃,还能快过九品的吴忠林么?唯有一战,方有一丝机会。
李庆春刚过二十七岁,剑眉星目,脸庞瘦削,加上从小的经典熏陶更是让他有一股儒雅的气息。
但是京城修行人都知道,李庆春的儒雅是最迷惑敌人的,他交手时的狂暴才是他的本色。他虽为儒门翰林境高手,但战斗力却压得过普通贤人境师门长辈。十哲殿年轻一代论战斗力,当属李庆春为魁。
但即使是翰林境界,李庆春仍然不是已淫浸武夫九品后期多年的吴忠林的对手。
“公主殿下。”吴忠林飞到两人跟前,给长安公主行了一礼。排队出城的百姓早已在他到来前跑散开来,留下这对私奔的鸳鸯在城门口。即使是守城的士兵,也不再驻扎于城头,吴王的霸道,可是惹不起。
“公主殿下若是愿意随臣回去完婚,那臣可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不追究任何人的责任。”吴忠林虽是恭恭敬敬,但语气里隐隐有一丝威胁。公主殿下当真会不顾身边情郎的性命?
公主冷哼一声,不去回答,紧紧攥住李庆春的手。若非父皇早与吴王定下婚约,她是真想过让李庆春上朝提亲。
吴忠林将公主的动作看在眼里,心里已经计划好待会先砍断李庆春的手。
吴忠林道:“李庆春,你身为十哲殿当今十哲之一,真要将十哲殿也拖下水?”
李庆春用手按住刀柄,慢慢地将另一只握住公主的手抽出来,也放到了刀柄上,“我已被十哲殿除名。”
仿佛是为了证实这个说辞,整个京城里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李庆春已不再是十哲殿的人,他的行为与十哲殿无关。”
是十哲殿殿主牢看山的声音。
牢殿主修为通天,一身浩然正气甚至到了能具化的地步。牢看山境界已到半圣,能稳稳吊打吴王,但十哲殿与北舜王朝牵扯太多。在知道李庆春要私奔后,身为殿主的他也只能顾全大局,将李庆春除名,以保证不进一步刺激近年来隐显野心的藩王吴忠林。
吴地长年对抗外敌,吴家百万铁骑,个个都是骁勇善战之人。朝堂之上又传吴忠林在家赏“八佾”之舞,这样的礼乐僭越怎么能让北舜皇帝放心?此次嫁女,也是北舜皇帝笼络和试探之举。可让皇帝没想到的是,自家丫头竟然敢逃婚私奔!而且还和十哲殿的李庆春私奔!这不是在逼吴忠林造反么?
北舜皇帝默许吴王搜寻,已是放下身为帝王的面子。牢看山除名李庆春,并禁十哲殿人出手,也是为了王朝的稳定。在北舜皇帝的计划里,强势的藩王肯定要敲打,但绝不是现在。
种种退让形成了现在的局面,明眼人早已猜出了结局——李庆春死,公主被带回。在吴忠林面前,公主甚至没有自杀的机会。
李庆春也知道自己过会的结局,但他仍在拔刀。
吴忠林心里暗暗冷笑,等会我就让你知道夺我儿媳的下场!
李庆春正缓缓将刀拔出鞘,吴忠林给足了他蓄势的机会,这是一种强者对弱者的蔑视,哪怕面对的是十哲殿年轻一代第一人。
“嗖。”
一箭破空而来,重重地插到吴忠林面前的地上,力道之大,只让箭尾羽毛露在了地面上。
“高将军,你好大的胆子!”坐在大殿中的皇帝呵斥道,至于是否是真的发怒便无人可知。
射箭者正是御林军龙威将军高如斯!高如斯军旅出身,虽长得比较粗犷,但其实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儒将,牢看山都曾当众赞赏过高如斯的经学功底。
这一箭只是高如斯的警告,并未注入真气。
吴忠林眯着眼,他已经注意到站立在城头上的高如斯。
高如斯年纪不到四十,武人修为却是半步跨入了十品神境的门槛。有传言,若是武者能踏入神境,便可破空而去,但历史上,只有江湖故事中才有人达到这个境界。有史料记载的武道至强者,最多只有半步神境,武夫之路,可比修真难。
“高将军,你这是何意?”吴忠林看着脚边的箭羽,闷声说道。
虽然高如斯境界比他高,但这世道并非只能靠武力说话,权、兵马都能填补武道上的差距,而这些,是吴忠林最不缺的。
“别再称呼我为高将军,我已弃印。”高如斯并未穿着将军铠甲,显然又是一个抛去旧有身份的人。
吴忠林似笑非笑,道:“没想到传言是真的。”
吴忠林曾听闻高如斯爱慕长安公主,但他没当回事,再厉害的武将也抢不走自己儿子的女人。更何况,还只是单相思罢了。
李庆春向高将军抱了抱拳,道:“高兄,今日事,你何必出头,我自会承担一切。”
高如斯显然对这个情敌不是很感冒,他慢慢飞下城头,说:“你能承担什么?最后还不是死去,然后让公主殿下被带回去。”
李庆春没法反驳,他有信心在高如斯现在的年龄达到贤人境巅峰,但时间却不等人,吴忠林也不会傻傻地等他十几年再动手。
“你带着公主走,我来挡他,他追不上你们。江上我已安排了最快的飞舟,逃得远远的,别再回来了。我能走。”高如斯平静地说道。他死死地盯着吴忠林,狮子搏兔尚需全力,更何况吴王这样带着高手的人。今日出手,他虽有信心挡住吴忠林,给公主争取到足够的时间逃上飞舟,但他高如斯未必能在吴王和他的鹰犬手中活着离开。
长安公主向前走了一步,眼里噙着泪,说:“高将军——”
高如斯打断了她的话:“公主殿下,我心意你已知,这对我来说便是最好的结果。你们快离开,什么都别说了。李庆春,往后若是被我知道你对公主三心二意,呵呵。”
李庆春知道,高如斯是在让公主殿下能心无愧疚地逃走。他叹了一口气,朝高如斯行了一拜,便转身带着公主御空而去,事到如今,还管什么禁空。
长安公主修为不高,在李庆春的裹挟下,化为遁光,含泪飞速离去,她不时回头,似乎是想看到高如斯活着离开。
吴忠林想御空追去,但刚一抬脚,却被高如斯一箭警告。
高如斯射箭极快,几乎到了粘箭瞬发的地步。他不仅箭艺绝伦,更是有着名器儒刀之三十六——凫丝。在高如斯的手里,儒刀凫丝显现的是弓箭形态,筋道十足的弓弦能让他快速引箭。
高如斯立在城门前,手里搭着弓,宛如一名神话中的战神!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说得便是此时的高如斯!
吴忠林十分头疼,高如斯本身境界就高他一头,再加上弓箭远攻的特性,即使四五个人想要冲出去,也会被他拦住。看来自己的公主儿媳是要逃婚成功了。皇帝什么也不说,显然是在包庇公主,整个京城,能牵制高如斯的高手还是有几个的,但就是没人出手帮他吴忠林。
吴忠林知道如果这事就这么咽下,原本支持他的势力就会产生动摇,这么一来,日后必会到来的削藩将会提前不少时间,这怕是正中皇帝的下怀。
“可惜不能带百万铁骑过来。不然哪有这么多屁事。”吴忠林喃喃道,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黄色的符纸。符纸上印着复杂缭乱的朱砂,像是道教符箓却又像是萨满咒纹。
高如斯没有出手去打断他的动作,因为他已经感应到吴家两位供奉到了附近,他若出手,必定会遭到倾力阻挠,还不如省着力气,好继续应对吴忠林奇异的符箓。
吴忠林用真气催动符纸,似乎这张符纸威力极大,即使是九品的吴忠林也被消耗得面色苍白。
高如斯感受到符纸正凝聚着恐怖的力量。他清楚自己今天肯定得交代在这,若自己不身死,北舜拿什么安稳这吴藩王。
高如斯反而不再紧张,他放松了,没错,他竟然在这时放松了自己。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儒刀凫丝,轻声说道:“老朋友,不好意思了。”凫丝轻轻颤动,似在安慰这位抱着必死之心的主人。
“他们应该乘上飞舟了吧。”高如斯估摸了下时间,这点时间够李庆春带着公主逃上飞舟了,对于私下请人改过的飞舟,高如斯还是很有信心,就算是擅长飞遁的修士来,也不可能赶上他们了。
高如斯闭上眼睛,他将一支箭取出,左手握弓,右手二指捻住一支箭,正蓄势发出他人生的最后一箭。
吴家的两位供奉在一旁随时准备出手,即使是用身体,他们也要替吴忠林挡下这一箭。吴忠林一直没让两位供奉动手,他打算要让各方势力知道,他藩王自身的实力配得上他们的支持。
符纸蓄势到了巅峰,开始自燃了起来,天地之力被符纸聚集在了一处,只要吴忠林一放手,被压缩的恐怖天地之力就会奔向高如斯。
这团如灭世炮火的能量被放了出去!
高如斯眼睛还未睁开,在放松地面对死亡危机下,他福至心灵,整个人的神念似乎得到了升华。
他体会这这一切变化,自言自语道:“原来这就是神境。”
高如斯神念的变化惊动了整个京城的顶端修行人!
北舜皇帝也感应到了这变化,他想起了江湖故事里的传说,大惊失色喊道:“高爱卿!”
刚入神境的高如斯享受着说不出的美妙,但是即使到了神境,尚未打磨好肉身的他仍然敌不过符纸的能量。
在符纸之力到达前,高如斯一个转身,将这一生的最后一箭射向了背后的天空。
这一箭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速度都没军中好手射得快,箭矢晃悠了几下,转眼不见踪影。
“哈哈哈,高如斯,你这反向一箭是要射神仙么。”即将看到符纸之力吞没敌人的吴忠林嘲讽了起来,这符纸威能超过他的想象,不愧是上古修士洞府的东西,就算是神境武夫,那又怎么样?实力,可不是单靠自身的。
高如斯没有躲闪,他被符纸之力吞噬,连血和骨都没有留下,死去的那一刻,他仍未睁眼。
能入神境,能让所爱之人明我心意,我无遗憾了!
儒刀三十六——凫丝,随主人一起消散于这片天地中。
京城御林军里响起了哭声,高如斯的部下不少都啜泣了起来,平时流血不流泪的八尺军汉止不住地哭了,悲声传遍半个皇宫。
“吴忠林,你身为藩王,诛杀我北舜神境,罪应当诛。”整个京城响起了一道威严的声音。
吴忠林听到后,跪在地上,但是神色并不慌乱,他在等后半句。
“但念你事出有因,又是长安犯错在先,便饶你一次,另外,先帝赐予你吴家的免死金牌不再作数。”
吴忠林恭敬道:“谢皇上开恩!”
但此时,他心里却充满了不屑,甚至还在规划如何笼络京城中的几家大族。
几百里外的空中,飞舟中的李庆春和长安望着京城方向,他们早已感受到了京城南门那恐怖的能量和神境武夫的特殊神念,心里对于发生的事有了也大概的猜测。
李庆春、长安二人朝着京城方向行了三大拜。
一拜神境武夫,尊世间武道极致!
二拜敬凫丝,敬儒门圣兵舍器身!
三拜高如斯,念恩公救命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