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做过数次的噩梦又避无可避地来了。
褫月惊醒,背上出了涔涔的汗,双眼隐隐做痛。
但是这里毕竟不是她酆都府上,她不敢随意走动,只能在床上翻来覆去。
到了后半夜,疼痛感更强烈地在褫月的眼中绽裂,褫月痛苦地哼哼唧唧着,坐卧难安。
房门被倏地推开了,一个人影走了进来,坐到褫月的床头。
褫月下意识地召出一把蛟首刃,将刃尖抵住来者的脖子道:“谁?”
只听轻轻一声叹息,清冷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
“你来干嘛?”褫月并没有因为来者是白晚清而放松警惕,反而将刀刃逼得更近了些。
“为你缓疼。”白晚清似乎已经习惯了褫月多疑的性子,任由她的刀刃指着自己。
他也并不躲,只是淡然地单手聚拢一捧白光,然后轻轻覆在褫月双眼之上。
半晌过后,褫月眼中的疼痛便缓了下来,但她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匕首。
泪血症并不会随着眼疼一起消散,此刻褫月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眼睛,又开始往外流出殷红的血液。
“红浥,端冷水和绸布进来。”白晚清这次似乎早有准备,对着门外喊道。
门外的红浥应了一声,端着一个铜盆走了进来。
一进门,红浥便看到床上的褫月正拿匕首对着白晚清的脖子,吓得她手里的铜盆一个端不稳,摔到了地上。
“你监视我?”褫月无视了门口的响动,直直质问白晚清。
白晚清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瞟了一眼地上的铜盆对红浥道:“重新打盆水来。地上的水渍记得收拾干净,免得姑娘摔倒。”
红浥没有立马照吩咐去做,而是小跑到褫月的床前跪下,急切道:“姑娘,你不可以如此对我家将军。”
“红浥,这里不用你管,去重新打水。”白晚清语气漠然。
褫月眼看一个侍女都要跟着白晚清欺负到自己头上了,气不打一处来,对着红浥凛然道:“你家将军在我还在酆都时,就日日来我府上监视。如今我被他虏来了将军府软禁,他还不放过我,要在我一个女子闺房外监视,你说我不该如此对你家将军,你怎么不问问他是如何对我的?”
红浥听到褫月把白晚清说得如此不堪,内心十分气愤着急。
但即使如此,她依旧不失礼节。
她将头埋得更低些,几近贴地,俯拜着替白晚清辩解道:“姑娘,你莫要错怪我家将军。将军近日军事繁忙,却每日只睡一个时辰,一入夜便来了姑娘府前。将军与我说姑娘偶尔会夜里眼疼,让我夜里冷水丝绢备着,跟着他在你府前守夜。将军还说女子闺房他不便靠得太近,所以他从来都只是站在前院树下,让我站在姑娘门口,待听到动静再去喊他过来。今日也是我听到姑娘在房中翻来反复,又发出痛苦呻吟之声,才去喊将军来的。”
“红浥,你逾越了。”白晚清冷然道。
红浥闻言站了起来,去门口收拾地上的铜盆和水渍,边收边说:“将军要罚便罚吧,红浥先去给姑娘重新备冷水!”说完,端着铜盆气鼓鼓地走出了房间。
红浥走后,白晚清和褫月两人都有点尴尬。
虽然褫月不可能完全相信红浥说的话,但她思索了一番,似乎来了将军府也确实没受过什么亏待,反而是自己一有事就对白晚清呼来唤去的,想来竟然有些抱歉。
“你……”两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褫月道。
说着,她还自知理亏地垂下拿刀的那只手。
然而垂到一半,那手却被白晚清一把抓住,拉回了他的喉前。
“我是想说,你若觉得拿刀对着我能让你安心,我们就一直这样也无妨。”白晚清握着褫月的手,手中的薄茧磨着她的手背,让她有一丝丝微痒。
“是我对你太过恶劣了。虽然你我殊途,但我清楚你并不是会偷袭算计之人。”褫月扯着自己的手,想把刀收回来。
不想白晚清的手抓得更紧了,宽大的手掌传来炙热的温度。
“你……你放开我。”随着白晚清的手渐渐收紧,蛟首刃的刃尖也离白晚清的喉结越来越近,褫月吓得拼力挣扎,却无济于事。
“你看,你根本无意伤我。”白晚清柔声道,“所以我并没有因此生气过。”
他确实没有因为褫月对他的猜忌怀疑而生气过。若褫月有眼睛,那么每一次她对着白晚清举刀,定会在他眼里看到满目的心疼。
褫月不过是个豆蔻年华的女孩,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然而她却满心戒备,下意识里随时做好了战斗厮杀的准备,甚至就是在睡觉,也不忘把兵器藏在枕头底下。
白晚清是行军打仗之人,他清楚褫月如此灵敏的反应速度和戒备紧绷的神经后面,是由多少的追杀暗算、拼搏厮杀堆砌而来的。
她明明什么错都没犯,甚至本来还是该被当作天庭公主礼遇的父神遗孤,如今却平白无故双目失明,在人间颠沛流离。
数百年前,褫月刚从紫府山逃出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当年的天帝拿着一瓣花瓣,连夜委托白晚清去追寻花瓣中的仙气并将之捉拿,其他什么都没有解释。
白晚清身为战神,自然以为自己要捉的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异族首领、魔祖圣物,连夜下了凡间寻找。
找寻到与花瓣上仙气相同的人时,白晚清才发现,他堂堂战神,几日来追寻的竟然是一个功力孱弱、双目失明的女孩。
白晚清内心知道天帝有事瞒着自己,甚至没有对自己说出其中一丝一毫的实情,于是心有不满,只是站在远处默默多看了这个女孩几眼,便走了。
几百年来,天帝几次催促,白晚清都借口推脱。实在推辞不了的时候,他才会去人间寻找褫月,装装样子随意打斗一番,再放水让褫月逃跑。
在白晚清追寻褫月的过程中,从来都不乏新的发现,每一次都能追寻到魔界各族的痕迹,甚至偶尔还有蠢蠢欲动的天族分支在试图捉拿褫月。
对这个女孩凶险的处境,白晚清除了好奇她的出身,还有些恻隐不忍。他于是在军务之闲,偶尔偷偷动手,帮褫月处理掉暗中追杀的各族杀手。如果不是褫月那日杀了个凡人惊动了九重天,白晚清大概永远不会真正去抓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