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庭荷沉默地走在云城的大街小巷,云城百姓已经有不少都知道莫庭荷是城主与周子昂远道而来的贵客,自然是对她多番的照顾,不时还有人过来给莫庭荷送些吃的,说是吃的,其实都是些陈年的干粮,有些已经发黑,莫庭荷知道这些发黑的干粮并不是不好的东西,在云城,其实是顶好的东西,或许是那些云城百姓自己都不舍得吃的东西。
还有小孩给莫庭荷送来了沙棘果,这是唯一一种长在沙漠里的果实,莫庭荷摸摸那个孩子的头,发现这孩子脑袋上流了很多汗,想来是跑了很远的地方为自己摘的果子。
就这样,宴席的准备从深夜一直到白天,莫庭荷从驿站出来的时候,发现在云城的主街上已经摆放了很多的桌子,桌子上什么奇形怪状的盆子都有,里面也有不少吃食,只是这些吃食都是极尽简陋,但也看得出,云城的百姓已经尽力了。
甄非换了身衣服走出来,他这次穿的衣服上有很多符文,像是修道时候才会穿的衣服。
莫庭荷对甄非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劳师动众,这些百姓自从知道你要设宴以后,忙了整宿,你是城主,你自己不心疼自己的城民吗?”
“这算什么,又要不了他们的命。”甄非站到高台上,对下面忙碌的城民说道:“今日没有太阳,天色太暗,全城都将火把点上吧。”
百姓们纷纷从家里取出火把,走到甄非面前,甄非手指轻巧地指点下去,一个个火把都亮了起来,百姓们将火把悬挂在家门口,顿时整条主道都亮堂起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莫庭荷看到那些兴高采烈的百姓,心中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意味,特别是因为经历了昨日的事,现在莫庭荷已经无法将这些云城百姓当做普通人看待,所以无论这些百姓在她面前跳舞唱歌还是吹拉弹唱,莫庭荷都抿着唇,连坐都没有坐下来。
青汐走到莫庭荷身后,看着周边的火把说:“这个火把的光是血红的,看着真是瘆人。”
莫庭荷扭头看着插满整个主道上的火把,正如青汐所说一样,火把上的火苗是鲜红鲜红的,与平日里看到的火焰不同,也正是这种鲜红的火,让人联想到了杀戮般的血,莫庭荷从心里觉得不舒服,更不愿意落座了。
甄非似乎猜到莫庭荷在想什么,端着两杯酒来找莫庭荷:“庭荷,喝口酒水,会舒服些。”
“这边这么会有酒?”莫庭荷低头看着杯子,里面果然是晶莹的酒液,莫庭荷真的很难想象,在云城这么缺水的地方,竟然还有闲水酿酒。
“我是云城的城主,什么好东西,我都要独一份。”甄非的回答解释了莫庭荷心中的疑问,却让莫庭荷更加不愿说话了。
恰在这时,莫庭荷身后的火把如燃爆了一般,闪耀出一道红色的光,瞬间让诡异的气氛多了不少恐怖,莫庭荷毕竟年幼,抖了一下,怕得更加不敢落座。
“庭荷,你过来坐到我们这边。”青汐过来拉住莫庭荷的手,将她带到自己的位置边上,这边的气氛稍显好些,莫庭荷也没那么压抑,对着青汐露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这时,有几个平日里与青汐相熟的百姓过来,垫脚探头地问青汐:“汐姑娘,怎么没看见群儿呢?平时这丫头不总是姑娘长姑娘短的吗?怎么今日那么热闹,她竟然不出来了呢。”
“哦,我有些急事安排她了,她不过来了。”青汐随口敷衍了一句。
“能有什么事,今日都不来了吗?”说话的百姓无不惋惜,又追着想问什么,可是青汐说什么都不愿再开口了,就怕不小心说错什么话,又无端害死了一条人命。
百姓们见青汐也不说话了,而周子昂和莫庭荷更是闷葫芦,也不强迫他们再说什么,纷纷端上各种各样的吃食,这里面的吃食大多以沙棘果与沙棘的枝叶为原料,看卖相并不好看,估计吃起来也不好吃,可是里面饱含着云城百姓的心,所以莫庭荷等人还是碍于面子,吃了一两口。
两个孩子蹲在莫庭荷桌旁,哼哼唧唧地喊饿,莫庭荷就将准备给自己的吃食给了那个孩子,两个孩子竟然不敢拿。
“无妨,我吃饱了。”莫庭荷拍拍肚子,“给你们吧,不然就浪费了。”
两个孩子眨眨晶亮的眼睛,伸出手又将手缩了回去,这时过来一个妇人要带两个孩子离开,莫庭荷拦住那个妇人说:“这些吃的你带给孩子吧。”
妇人推拒一会儿后,便将莫庭荷送她的吃食放进了怀里,然后牵着两个孩子快步离开,到了转角的时候,妇人从怀里掏出吃食,分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不管不顾地往嘴里塞,显然是饿狠了。
有一个孩子兴许是吃急了,被噎住了,妇人急得喊救命,谁都知道此时只要给孩子喝口水就行,可是没有一家能拿出水给这个孩子喝。
莫庭荷想都没想,从桌上拿起甄非刚才给她喝的酒盏递给妇人,虽然孩子不能喝酒,不过眼下为了救命,又怎么来得及去管喝的是酒还是水。
果然,孩子开始还是嫌弃酒味不愿喝,可迫于妇人强灌,孩子被呛了好几口,终于把噎住的吃食给吞进去了,酒劲上来,孩子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青汐看到全部事情,拍着胸脯说:“幸好幸好,庭荷,若不是你当机立断,恐怕这孩子就没命了。”
这件事本就一个插曲,却没想到,妇人突然惊恐地叫了出来,原来是刚才一切如常的孩子竟在昏睡中七孔流血。
莫庭荷连忙过去看孩子,刚捏住孩子的手腕就被那个妇人一把拍开,妇人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一脸的不信任。
莫庭荷与妇人说道:“你信我,我真心想救他的。”
青汐也帮着莫庭荷说:“她是顶好的大夫,眼下也只有她能帮你。”
妇人半信半疑地将孩子的手腕递给莫庭荷,莫庭荷凝心听了一会儿后,转眼看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甄非:“是毒症。”
甄非摊手:“庭荷,难道你是在怀疑我?我可是你的开蒙老师,我会下毒?”
如果是在群儿之事之前,甄非这样说莫庭荷定是相信的,可在群儿之事之后,现在的甄非再说什么,莫庭荷都没法相信了,于是莫庭荷说道:“那杯酒是你递给我的。”
“他吃了饼,也喝了酒,你怎么就能肯定毒在酒里,而不在饼里呢?”
“因为酒是……”莫庭荷说得通心,她真心是不愿意相信这个真相的,可是此时此刻,好像也不由得她信或是不信了,莫庭荷咬牙说:“先生,就是你递给我的,而饼,是给大家吃的。”
“庭荷,你的意思就是说,我想用毒酒毒死你?”甄非的神色逐渐变得寒冷,“我原以为,我们师徒之间,最基本的信任还是有的,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什么要下毒害你?”
青汐此时已经等不住了,她抽出黑剑指向甄非:“你赶紧将解药叫出来,不然别怪我不留情面。”
“你?你恐怕早就想杀我了,不过你最好把事情考虑清楚,以你的身份,能不能杀我?”甄非嘴角噙笑,“你不是人,难道你永远都不想做人了吗?”
“你……”
“你流连俗世繁华,忽略了修身养性,你别忘了,你是怎么来的,若是你把这最基本的都忘了,恐怕最后终会落一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青汐举着的那把黑剑无论如何都刺不下去,但甄非的脖子上还是被一个凉凉的物件给贴住了,甄非不能回头看是谁,却从眼下的衣摆看出来人:“周大人,以下犯上,可是死罪。”
“我是为了救人,城主大人,云城所有百姓都是你的子民,你如此枉顾他们的性命,难道是一个城主应当所为吗?”
“反正在你们的心目中我就是那个凶手,但是周大人,我想说,毒不是我下的。”说罢,甄非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你看,酒里没有毒。”
“你想害别人,怎么会将毒酒放在自己的的杯中。”青汐不信。
“既然这样,周大人,刚才我也敬了你一杯酒,你尽可以将那杯酒给我喝了。”
周子昂犹豫了一会儿,青汐却与他说道:“周公子,你就将你那杯酒给他,看他敢不敢喝。”
周子昂却皱眉说道:“那酒我喝了,没有毒。”
甄非抿唇笑起:“你们看,我没有下毒。”
青汐还是不信:“或许你只是想给庭荷下毒呢?”
“那理由呢?庭荷还是我的得意门生,我为什么要杀了庭荷?”
“我们不知道理由,真正的理由只有你自己知道。”青汐虽然不敢将黑剑再进一步,可是她也没有收回手上的兵器。
“你似乎对我的误解很深,无妨,我本来也不指望所有人都能理解我。”甄非叹了口气,“庭荷,无论你怎么想,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什么都没做。毒也不是我下的,如果你真想救人,不应该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莫庭荷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但是看到那个孩子毒发在不断抽搐,只能赶紧蹲下来,从腰间香囊中取出一颗解毒药丸咬碎了喂到孩子的嘴里,可是孩子抽搐的症状并没有减轻,反而更加严重。
“药不对症?”青汐紧张极了,又用刀挥在甄非面前:“你赶紧把解药交出来,若是不交,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我说了,毒不是我下的,如果你真要冤杀我,那便杀吧,只是你自己敢不敢?”
“即便青汐不敢,我也敢。”周子昂将手上的匕首又贴近了一些。
“若是你们真的滥杀无辜,中了他人的奸计,那我也无话可说。”甄非举着双手,“反正现在我也没法为自己说话,你们怎么想就怎么做吧,只是如果我死了,你们每人能承担这个后果。”
“那也要杀了你以后才能知道。”周子昂的匕首在甄非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甄非闭上眼睛:“算了,这也许就是命运吧。”
青汐气恼地说:“这个人全然不知悔改,周公子,杀了他吧!”
这边的混乱引起了周围百姓的注意,云城百姓见到城主被周子昂持刀威胁,也不知道发生什么,赶紧磕头求饶,就怕两个大人自相残杀起来,即便是连争吵的原因都还没弄明白。
周子昂见到百姓们的模样,一下子就呆住了,他做不到在那么多百姓面前杀人,捏着匕首的手也松了些。
甄非冷笑:“不是做大事的人,这样就放弃了。”说话间,甄非捏住周子昂的两根手指,用力一扯,竟将周子昂摔落在地上,而周子昂手上的匕首也应声落在地上。
青汐也被吓了一跳,一边继续用黑剑指着甄非,另一边则是把周子昂搀扶起来。
甄非揉着脖子哈哈大笑:“果然如此,你们这群孬种,这个世界怎么可能靠你们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甄非闭嘴不语,转身就要走,无论莫庭荷在他身后怎么叫,甄非都不回头。
眼看甄非越走越远,而莫庭荷也感受到小姑娘的心跳越来越弱,眼看就要没有了性命,她又气又急,跳起来便去追甄非:“先生,无论是不是你下的毒,你都能救她,你救救他吧。”
“我救不了,你别来找我。”甄非一挥衣袖,一道火焰临空往莫庭荷攻击而来,莫庭荷是做水镜的,可眼下,哪里有水可以用,于是莫庭荷全然无法抵抗,只能躲向另一边,摔在地上。
甄非看了眼莫庭荷:“我能救她,可是我不想救她。”
“先生话里有话?”
“果然聪明,我的确有我自己的意思,庭荷,你以后能不能听话?”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甄非指了指天上的太阳,“再过半刻,便是神仙在世,也救不了了。”
“先生为什么要我听话?我要做什么,碍事先生说的听话?”
“果然聪明,那我先说,第一个让你听话的是,你今后再也不许见苏耀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