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们还是回来了,并没有寻到口粮,只说走到半路上,他们的老三突然被毒虫咬了,只能半途返还,把老三留在军营中养病,他们再去找口粮。我当时检阅过老三的伤口,虽然只是一道小小的创口,却挤出黑色的血,的确是被毒虫咬了的样子,再加上他高烧不止,我不疑有他,心起体恤之情,就让军医为老三诊治,然后让剩余四人继续出军营寻粮。因为兵营里病弱太多,军医照顾不来,老三便与那些腹泻的兵士同吃同住,没想到与他一处的人都接连发烧,军医觉察出蹊跷,我连夜派人将老三抬出了军营,可已经来不及了,发烧腹泻的人越来越多。”
“你确定是老三将千绝蛊传入军营?不对,你确定那些兵士都是因为中了千绝蛊才导致发烧腹泻的?”
“安平族将我大军全军覆没,我又去哪里知道究竟是不是千绝蛊,不过,最后保护我出山坳的两个死士一路随我杀回了端朝境内,在守疆军营中,军医来给我与死士疗伤,其中有一人,才十六岁,身上长满了黑色的溃烂,军医告诉我,这是千绝蛊,蛊虫已经入体许久,这样的人留不住,蛊虫一旦成熟,便会脱离人体,灭杀大军顷刻之间,我才知道,与我死生相伴的死士,竟然中了那么可怕的蛊毒,而这蛊毒,定然是在我的军中出来的。后来,守疆军营的元帅邀我喝酒,那一夜我心中烦闷,也喝了很多,隔日醒来才知道,我那死士已经在我醉倒时候被同族兄弟们活活烧死。我当时就在心中下定决心,我余生,定要铲除这千绝蛊这一祸害。
我隐姓埋名在外族呆了整整三年,寻找千绝蛊的端倪,总算让我寻到了千绝村,也知道千绝蛊孵化不易,千绝村好不容易得了一份千绝蛊,竟然半道被人劫走了,千绝村还知情不报,隐瞒哲敢族大王,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些罪魁祸首,编排了一个千绝村谋反的由头,哲敢族的大王与族长本就对千绝村这么多年毫无所出不喜,再加上千绝村的千绝蛊可以用来效忠,也可用来谋反,哲敢族的大王与族长总视千绝村为心腹大患,于是干脆杀光烧光,也算了却他们心中的忌惮,而我计谋得逞,也报了大仇。”
“然后呢?你的仇已经报了?”
“当然没有,千绝蛊永绝于世,可当初下毒的那五人,也是我遍寻天涯也要找到的人。”
“煞山匪贼的老三,的确身中千绝蛊,他的兄弟遍寻世间良方为他续命,可最终还是没救回来,几年前,就在柳知府派兵上煞山剿匪的那日,便一命呜呼了。”
“没错,我看到你画的那几张肖像就都知道了,我也知道,当年的千绝蛊,就是他们夺得的,而且,千绝蛊的母蛊还在他们手中,不然,不可能再造出平安府蛊毒之祸。”
“那你为什么又认为他们后来做了水贼呢?”
王从勇从怀里掏出一份牒册:“这是临安府知府上奏有关永续河水贼的奏报,其中详细描述了一名水贼的长相,如果我没记错,那正是老四的长相,老四最爱的就是他那一缕金鼠胡,我不认为会有那么巧,偏生有个人与他一样。”
“所以,你觉得王钦差也是死于他们手中吗?”
“难道不是吗!”王从勇突然暴喝一声,“你知道我的哥哥对我有多重要吗?我们王家,在端朝累世高官厚禄,无论风雨如何飘摇,我们王家始终立于庙堂之上,即便我的十万大军都死在通臂坳,本是死罪,可是我的哥哥都能帮我挡在外面。
我哥哥接我回家后,又给我弄了个闲差在上京城休养,可是我在上京城呆了五年,实在无聊得紧,呆不住了,又跟我的哥哥请命去边境带兵打仗,我哥哥疼我,自然事事顺我,于是我又到了边境,我磨去了过往的高傲自大,我每一分军功都是靠我的命挣来的,可是结果呢,我哥哥枉死在平安府永续河,静王倒了,我们王家全数归罪,我的侄女,我哥哥的宝贝女儿被押入宫中为奴,终生要戴着那条象征贱籍的红带,而我,无论我军功多少,只是因为我姓王,我就成了贱奴,我不再是将军了,我无法实现我的抱负了,你能体会到内心的恨吗?”
“王将军,可如今你的荣耀已经挣回来了,皇上给你官复原职了,不是吗?”
“官复原职,可是我脱贱籍了吗?”王从勇撩开外袍,腰间露出一小段红色的带子,王从勇继续说道,“看到了吗?贱籍,我还是贱籍,拜那群贼人所赐,我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方解我心头之恨。”
“王将军,既然如此,你心中明明知道答案,为什么还要找我呢?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想知道他们的目的,你是唯一一个进过他们寨子的人,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莫庭荷指指自己的脖子,王从勇微微松开了她。
莫庭荷赶紧后退几步后,这才与王从勇说道:“王将军,你刚才的故事的确很精彩,只是有个地方很奇怪,你们王家是静王的人,也正是因为静王破败,王家才被牵连,而剥夺王家一切的并非静王,而是皇上,将你们贬为贱籍的也是皇上,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何还会为皇上做事?照你的性子,此刻最恨的,不正应该是皇上吗?”
“我的确不喜皇上,不过自古成王败寇,我哥哥既然跟了静王,那静王失败,我们王家败落也是人之常情,我自认我在皇上的位置上,未必能做得比他好,至少,现在静王的命还留着。而且,皇上派我来平安府,若是能查出……”王从勇说到这里,突然闭紧嘴巴,而是换了一个说法,继续说道:“总之,若是我能在平安府立功,皇上也答应赦免我的罪,脱了我的贱籍,我的贱籍脱了,再挣军功,早晚能让我们王家重现往日风光。”
莫庭荷抿唇,但没说话。
“你也不要说些旁的事情,你只要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无妨,那我便告诉你好了,那五个人以一个叫萧铭的人为首,这个叫萧铭的人,是宛朝萧庾的后代,他想光复宛朝,所以,他用千绝蛊协助安平族灭的你的十万大军,恐怕也只是为了挑起端朝与十八外族的战乱,他好渔翁获利罢了。”
“但他没想到,这个消息被人半路拦截下来,所以先帝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加紧和亲,并且愿意立外族女所生子为太子,以此平复各外族的异心。”
“对,而且他很聪明地选择了略略族的女人所生的孩子,十八外族的四大外族里,略略族虽然兵弱,可与其他族之间的关系匪浅,平日里也是靠着各种和亲来巩固国运,所以先帝并不担心外戚干政,只是后来的百儒谏言,那群酸腐儒一心想着自己心中的仁义道德,又怎么知道朝廷与国家遭遇了多少大事,他们受人蛊惑,齐聚长乐宫前,甚至用巫术囚禁先帝,请先帝收回成名,先帝暴怒,斩杀群儒于阶下,血流成河……”
“等等,你的意思是,百儒谏言里,并不是百儒自戮于白玉阶下,而是先帝所杀?”
“史官是这么记的吗?哼,当然不是,这段事,也得我这个年纪才记得了,你那时还是个奶娃娃,能知道些什么。”
“还有,巫术囚禁是什么?王将军为何知道那么详细?”
“自然是我哥哥告诉我的,我哥哥当时与我父亲随侍在先帝身旁,目睹了所有,至于巫术囚禁一事,我哥哥也说不清楚,只说为首的那个儒生带着先帝消失在空中,再出来的时候,先帝状若疯癫,狂号不已,我父亲与我哥哥护住先帝,只听先帝不停低语:“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说到这里,王从勇反问莫庭荷:“莫大人,若是你在当场,你你可否会遵照圣意?”未待莫庭荷回答,王从勇已经说道:“我自然是会的,我父兄比我更加忠心,自然也身先士卒,率领三百禁卫军,将百儒尽数杀死。可直到最后,先帝才略微清醒过来,见到一地死去的酸腐儒,气得大吼大叫,而他的身体,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每况愈下。”王从勇无奈地叹了口气:“太快了,后面的几年都过得太快了也太久了,已经很少会有人去挖这段事情,这段事情,除了我们王家人,应该也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见莫庭荷依旧是一脸质疑的模样,王从勇再次说道:“你可曾想过,为何我们王家历代都效忠于圣上,偏偏到了当今皇上,我们反而效忠静王呢?其实也很简单,静王才是我们王家认定的皇上,而绝对不是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位。”
“你这么肯定?”
“先帝后来与我哥哥说起,他说,将来的皇上便是静王,说完后他还长长叹了口气,莫大人,你不觉得先帝这番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吗?”
“也就是说,皇上知道先帝临终立储的并不是他,而是静王?”
“谁都不知道,没有遗诏,按例应当是太子骁再新继位,可是骁再新也没了,所以先帝驾崩后,朝堂上便分成两派,只是静王在边境赶回不便,更加吃亏,等静王回来,皇位已经定下了。这事我们都知道静王吃亏蒙冤,但静王是好静王,他为了百姓并未计较那么多,这么多年,静王率军在边境平叛,可以说,若没有静王,这么多年的边境又如何会那么平静,皇上又如何能如此平顺地做皇帝?可惜,皇上终究还是疑心重,毁了他们兄弟的情谊,也给十八外族蠢蠢欲动制造了机会。”王从勇哀恸地长叹一声,“现在仔细想想,终究是他们兄弟的事,我们王家也是牵连其中,我哥哥的仇我要报,我们王家也要靠我翻身,既然静王跟错了,继续跟着皇上,并不算错。”
“皇上让你来查的只是牒册造假那么简单的事吗?”
王从勇冷笑一声:“我能告诉你的就是那么多,多的,你也别想从我这里知道,你我立场不同,难道不是吗?”
莫庭荷若是否认,未免也太显矫情,便低头点了两下,继续说道:“王将军,我知道的便是这么多,一切都是萧铭的阴谋,你还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吗?”
“我不记得,不过也正常,他们若是有心进我们兵营投毒,自然不会留下真实的名字,他的相貌如何?”
“这好办,你有纸笔吗?”
王从勇又叫来林夫人,林夫人唯唯诺诺地跑来说:“衣服的熨烫还要些时间,麻烦再等一会儿。”
“你去给我弄些纸笔来。”
林夫人探头看了莫庭荷一眼,点头又去了,这次就快了不少,很快林夫人就把笔墨纸砚都端了过来,而莫庭荷也坐下快速画了一副萧公子的肖像。
王从勇拿过画像,皱着眉头说:“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我不认识这个人。”
“他在煞山匪贼中,排行老二。”
“老二?”王从勇摇摇头:“他不是老二,老二面色苍白,单眼皮,相貌干瘦,与这人全然不是一个人,所以这个人并不是老二。”
“你还记得老二姓什么吗?”
“我不记得,其实他们五个人的名字我都不记得了,但是应该不姓萧,萧是反姓,萧氏已经全部改成了西,我不信居然还有人敢给自己起反姓。”
“他的目的就是谋反,不起反姓又如何?”
“对,就因为他们为了他们自己的目的,便能将我十万的精锐大军全数歼灭,那可都是人命啊,他们并不是死在战场上,却是死在同胞的阴谋上,多可怕。”
“萧公子做这些事的时候,未必能想那么多。”
“这种自私自利的小人,我懒得揣摩他内心是怎么想的。”
“可是你怎么就能确定,他没揣摩到你的心是怎么想的呢?萧铭正是平安府投毒的真正幕后指使,王将军,你觉得萧铭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