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耀钰与莫庭荷连夜用水镜到了临安府,骁鸣鹤派去的人还没到,屠沙净还在衙门做事,突然觉得一阵凉风吹过,烛影摇曳,起身关窗,转身就看到苏耀钰与莫庭荷站在他眼前。
“你们二位,为何要如此神出鬼没?”屠沙净赶紧将窗户关实还细致看着插销处。
“你放心,这么晚了,府衙早就没人,也就你在这边如此努力。”
屠沙净摇摇头:“别看我就是个文判,可我做的事并不少,府内各处保甲送上来的文书都是交给我批阅的,只有要紧的事知府大人才会多看一眼,平日里,他连公堂都不去。”
“倒也难为你了。”
“我是个文判,做的都是保甲的事,例如你看此处,一寡居妇人养鸡三只,清晨起来少了一只,便告隔壁邻居偷了她的鸡,这可怎么查。”
“既然是偷鸡,不是吃便是卖,妇人可有什么凭据?”莫庭荷好奇地问。
“便是这个。”屠沙净将角落里的一个黑色的包递给莫庭荷,“妇人说,她发现鸡丢以后,便在邻居家后门找到了鸡骨头,所以定是邻居吃了她的鸡。”
“邻居又是如何说的?”
“邻居老婆说白日里在市场上买了一只鸡,所以后门才有吃剩的鸡骨头。”屠沙净将黑色袋子扔回原来地方,“我也去菜市问过了,贩鸡的小贩承认这件事,所以,只能不了了之了。”
“那这个案子就可以结案了?”苏耀钰再问。
“我倒是想结案,只是寡妇始终不依不饶,每天来我衙门前坐着,说我查案不清,是昏官。”
“知府如何说?”
“知府埋怨我将这件事引火上身,这种民间小事本来让保甲训斥一番便能了结了,都不该立成案子,毕竟这种妇人,惯会撒泼耍赖,诬陷好人了。”
“那也未必就是妇人有错,你们未经调查,又如何知道是真是假呢?”
“莫姑娘……哦,不,现在应该是苏夫人了,苏夫人,这件事已经很是清楚,我为这个案子也头疼不已,你还说我未经调查?”
“好,那我问你,妇人丢的鸡是什么样的鸡?邻居买的鸡又是什么样的鸡?大小,公母可曾查证?那些鸡骨是否查验,里面究竟是一只鸡的鸡骨,还是两只鸡的鸡骨?”
屠沙净错愕不已,倒是苏耀钰笑了。
“庭荷,你这些话,倒是为难屠兄弟了。”
“不不不,我觉得苏夫人说的很有道理,我这就去查。”屠沙净连忙捡起那个装着鸡骨头的袋子,不由分说就打开然后倒了一桌子,闷了几天的腐臭味飘散出来,莫庭荷连忙掩住了口鼻。
屠沙净也觉不妥:“我是粗人,唐突了,唐突了。”说罢他又手忙脚乱地将骨头收回了袋子中。
“你应将这些骨头用白酒洗净,密封保存,幸亏是我们来早了,再晚几日,鸡骨腐败,恐怕味道更加难闻了。”
“是是是,对了,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苏耀钰将上京城的事与屠沙净说了,然后又叹气道:“薛太后说出她在上京城的党羽,其中有一人就是莫庭,所以皇上便派兵来抓你了。”
“那你们过来是来换我的吗?苏夫人这身子,恐怕更是挨不过去吧。”
“我们来带你离开,若是你现在不走,被抓到上京城,所有人都知道你这个莫庭是假的,你父亲的仇又如何去报。”
“苏兄,这件事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了吗?”
“没有,屠兄弟,这个案子所有人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可是包括皇上在内都在装聋作哑,只是拿这样的案子作为压制政敌的借口,原本皇上只是想用薛太后的势力压制虞相,可是薛太后太着急了,她擅自送薛家女入宫就是在挑衅皇上的权威,握有黑甲兵兵符也是皇上的大忌讳,所以皇上怎么不会除去。”
可是薛太后是皇上的亲母啊。”
“真到生杀大事的时候,生父生母生生兄弟又能如何。”
“所以说这次,莫庭必死吗?”屠沙净说话的时候,眼睛还瞥向莫庭荷。
“那可不是,虞相原来一直以为我是他的心腹,哪里想到我还被薛太后拉拢了,恐怕虞相已经气得睡不着觉了。”
“有意思。”屠沙净摸着自己的下巴,“不过这件事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这些事都扯开的话,那就是说当初灭了熙城的就是薛太后,我杀父杀母的仇人也就是这个老太婆,可惜的是,我竟然不能手刃这贼老太婆的首级,不过让她死在自己儿子的手里,也算报应了。”
“屠公子,皇上未必会杀了薛太后,可能也只是软禁一辈子罢了。”
“那自然是不行的,我又怎么能便宜了这贼婆娘。”屠沙净说完这句,看到苏耀钰和莫庭荷的眼神不对,连忙打了个哈哈:“你们尽管放心,我又能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呢?毕竟已经那么多年都过去了。两位既然把事情跟我说了,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吗?。”
“屠兄弟,没什么事情了,”
“那接下来是……”
“屠公子,帮我们找个地方,我和苏公子要在临安府住上一段时间。”莫庭荷说的却不在屠沙净心中所料,屠沙净错愕到不知接下来要如何接话。
“庭荷,你还要在临安府住下吗?”苏耀钰惊讶得很。
“相公,临安府之事务必妥帖,我放心不下,想留下来。”隔了一会儿,莫庭荷又说,“若是相公在兵部还有安排,我也可用幻水镜先送你回去。”
“别闹了,我也留下。”苏耀钰对屠沙净说,“你去安排个僻静的住所,我和庭荷留在临安府等皇上的人过来。”
屠沙净挠挠头,出去一会儿后,便回来了:“走吧,我备了马车,我送你们去我家住。”
“我们住你家,那屠公子住哪里呢?”
“我?”屠沙净本想说我家够住,结果被莫庭荷这么一说,这句话反而说不出口了,只能说道:“我一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哪里都能住就是了。”屠沙净说完,又看到苏耀钰不同寻常的眼神,连忙说道,“近来公务繁多,我自然是要住在府衙的,哪里还能去别的地方。”
苏耀钰终于对屠沙净的这个回答满意,收回眼神带着莫庭荷走出府衙,上到屠沙净准备的马车里。
……
第二日,屠沙净升堂处理寡妇丢鸡一案,莫庭荷乔装后便站在人群中看屠沙净审案,屠沙净让人把卖鸡的小贩带来,问道:“你且说说,你卖的是什么鸡?”
“禀莫文判,是正宗乌骨鸡。”
“那你看看,这些鸡骨头,是不是你的鸡?”屠沙净让官差拿上一坛酒,然后官差从里面夹出所有泡过白酒的鸡骨头放在桌上。
鸡贩走上台仔细看着鸡骨头,摇头说:“莫文判,这不是我家的鸡骨头。”
“你可看仔细些,鸡骨头都长差不多,你怎么能说不是你家的鸡?”邻居急了。
“这当然不是我家的鸡,我卖的是乌骨鸡,你家太太过来我摊上买急,说是近来气血双虚,所以我荐她买乌骨鸡,这乌骨鸡通体乌黑,连骨头都是黑的,可是你们看,这鸡骨雪白,怎么会是我家的乌骨鸡呢?”
屠沙净正要定判,鸡贩又突然说:“可是这边几根小骨上面还有黑点,真是奇怪,寻常鸡骨也不会泛黑,除了我家的乌骨鸡。”鸡贩闻闻骨头上的味道,又说:“难道是因为被酒泡过了,颜色有异?”
屠沙净一时语塞,那些鸡骨头混着泥土和垃圾,他都懒得清洁打扫,让下人冲洗后就照莫庭荷的说法泡进了白酒之中,如今也说不出这鸡骨本来就是白的还是因为泡酒泡白的。
“那必然是泡酒泡白的,那日我家吃的鸡就是黑色的。”邻居连忙说道。
寡妇见情势直转之下,眼看邻居又要无罪,气得捶胸顿足,在公堂之上就要撒起泼来。
屠沙净对妇人是最没办法的,不好打也不好骂,只能气得跺脚。
这时,人群中出来一个面色白净的少妇,说道:“莫文判,我有办法。”
屠沙净看到莫庭荷进来凑这个热闹,更是头疼,挥手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还讲不讲妇道,哪里来哪里去,别过来污了公堂。”
“平女曾经习过禽类身体构造,对鸡体也很是熟悉,但看鸡骨,一眼就可以分出是乌骨鸡还是三黄鸡。”莫庭荷顿了一下,又说,“若是平女胡说,大人尽可惩罚。”
“你为何要出这个头啊。”屠沙净的语气中是说不出的郁闷。
“自然是看不得妇人被无故欺负。”莫庭荷也走到鸡骨前,仔细拨弄查看。
鸡贩看不起莫庭荷一介妇人,讥笑道:“我卖鸡卖了那么多年,也还没听过有这样的本事,小姑娘,你要真能看出这是乌骨鸡还是三黄鸡,我认你做师傅。”
“无所谓是乌骨鸡还是三黄鸡,这里面并不是一只鸡。”
“什么意思?”屠沙净与鸡贩齐齐看来,就见不知什么时候,莫庭荷已经在桌上拼出了一整只鸡的骨架。
“你这是……”鸡贩被噎得说不出话,他倒不是拼不出鸡骨架,只是不能那么快,再说这些鸡骨中有不少碎骨,根本分不清楚是哪里的,所以也只能作罢,对于莫庭荷能信手就将鸡骨架拼出,除了觉得很厉害外,不做其他想法。
“这样就很清楚了,莫文判,你可看出这只鸡的腿骨并不一样长。”
屠沙净仔细对比,点头说:“的确不同,这是什么原因?”
“这里面有两只鸡的鸡骨,你看,这边还有多出的零角碎骨,其实是另一只鸡的,而这边偏长的骨头也是另一只鸡的。”
诸人听闻,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鸡贩赶忙说:“启禀莫文判,我只卖了他们家一只鸡,另一只,可与我无关。”
屠沙净厉声喝问邻居:“你在这公堂之上说清楚,你究竟买了几只鸡?”
“一,一只。”
“那为何会有两只鸡的骨头?”
“这个……兴许是家里人另外买了,放一起吃了呢。”
“就是说还有鸡骨?那你告诉我,剩下的鸡骨去了哪里?”
“……”
“大胆刁民,也敢骗我!”屠沙净懒得与他说话,先让官差打了邻居二十下板子,险些把他打过背气去,再浑身带血地拖回来,再次问他:“你老实交代,不然受苦的便是你。”
邻居已经被打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倒是他老婆连忙跑出来,连连磕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鸡是我们偷的,剩余的鸡骨头,我们埋回寡妇家里去了。”
原来是邻居偷鸡吃鸡后,半夜总睡不着,家中老人说是鸡精作祟,于是连夜将鸡骨埋回了寡妇家地里,也想着将鸡精送回去,不要再骚扰自己就是了。
屠沙净带着官差,后面浩浩荡荡跟着一群百姓来到寡妇家的后院,看见寡妇家的后院与邻居家的后院只隔着一道矮矮的竹篱笆,也难怪邻居可以半夜翻过篱笆去偷鸡。
官差照着邻居老婆的指示,却没挖到鸡骨,屠沙净嫌麻烦,与官差说道:“将他们两家的院子都刨了。”
邻居大惊失色:“莫文判,为什么要连我家院子都刨呢?我家院子又没埋鸡骨。”
“你这么害怕,难道埋了其他东西?”
邻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龇牙说道:“没有没有。”
官差挖了半天,鸡骨还没找到,却在邻居的院子里挖出一个坛子来,打开坛子一看,竟是一坛黄澄澄的黄金。
“哪里来的?”屠沙净问。
邻居支支吾吾更说不出话,他老婆去一脚踹他屁股上:“真厉害啊,竟然学会瞒着我藏钱了,还藏了真么大一笔钱!”
邻居委屈得眼泪水在眼眶打转,一句话都不敢说。
屠沙净脸上露出嫌弃,嘴上却不好说,让人把坛子拉出来,这时隔壁又传来说发现一袋鸡骨头,于是便跟官差说道:“停下吧,帮人把土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