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庭荷却说:“稍等,把那坛金子全部拿出来看看。”
“这个不太好吧,毕竟是人家的东西。”屠沙净还问邻居:“是你家的金子吗?”
邻居斜目看看老婆,眼中闪烁着点头。
“既然是你家的金子,里面有多少数量?”
“我,我也不记得了。”
“文判大人,这不奇怪吗?钱是他藏的,他却连银钱数量都说不清,也不怕被人偷走一两块吗?”
“反正我记得就是满满一坛金子,若是有差,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了?”邻居梗着脖子强硬地说道。
“既然这样,文判大人,不如我们将金子都取出来看看,是不是满满一坛金子,一看便知。”
屠沙净看不透莫庭荷的心思,不过见她如此坚决,便让身边官差当着众人的面将坛子里的金子取了出来。
邻居老婆站在官差手边,双目盯得死死的,就怕官差贪了她家的金子一般。
金子拿出来五六块后坛子下面就空了,坛子底下只剩下一堆黑土,官差又把黑土刨开,竟从里面掉出一根粗长的骨头。
见到这个东西,距离最近的邻居老婆哪里受得住,吓得转头就跑,趴在墙边不住呕吐。
官差将骨头递到屠沙净眼前,屠沙净一眼就看出:“这是男人的腿骨。”
莫庭荷讶异:“文判大人怎么如此清楚?”
“我爹的房里就有一具男人的骨架,我自小看大,怎么会看不出来。”屠沙净挑挑眉,转头厉声问邻居:“你家的院中怎么会有这个东西!这是怎么回事?快些如实交代!”
邻居哭嚎着拜倒在地,不停地哀求:“莫大人,小人冤枉,小人冤枉呀!”
“你刚才可说这坛金子是你的,又冤枉你什么了?”
“莫大人,小人说实话吧,金子的确不是小人的,小人也不知道这金子是从哪里来的啊!”
“既然金子不是你的,那刚才为何要说金子是你的?”
“小人只是财迷心窍了,想着金子是小人院中挖出的,那兴许就是哪位先人埋进去的,就算认作是自己的也算不得大错。”
“也就是说,这根人骨也是你家先人放进去的?”
邻居慌忙摆手,像是有什么烫着一般:“莫大人,这可不敢胡说啊!这根人骨,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不知道。”
屠沙净又将目光投到莫庭荷身上,悄声问她:“你可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很奇怪,但又说不出什么奇怪。”莫庭荷打量地上那根人的腿骨,问道:“近几年临安府有无出过断肢无名尸案?”
屠沙净自然是答不出来的,他身边跟着的一个保甲却说:“有的,两年前,有人在河滩发现一堆白骨,却不知白骨是谁的?”
“可有查出线索?”
“查不出,只是一桩无头公案罢了。”
“那些白骨呢?”
“找仵作过来看过,什么都看不出来,连白骨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知道,所以那堆白骨就地埋了,这个案子也就结了。”
“那段时日,临安府可发生过有人失踪的事?”
“没有,正常进府出府都要跟官衙报备,出了命案后,官衙第一时间就查了进出人口,没发现端倪,我们猜测是外乡人来临安府的时候遇到盗匪,被杀死劫去金银财宝,弃尸在河滩。”
“是了,两年前正是河盗水贼盛行的时候,也不排除会遇到这样的事。”
“若是那群水贼,我倒不信是他们杀的人。”莫庭荷想到四当家他们,连连摇头。
保甲又说:“平中道上也有不少山匪盗贼,未必不是他们。”
“可是山匪盗贼杀人又何必弃尸到永续河河滩?而且,若真的是杀人越货,心中所想应当是加紧逃离,怎么还会有闲工夫将骨头敲碎混做一堆呢?”
“你的意思是,凶手把骨头敲碎是想隐瞒些什么?”
“人身体上,嘴硬的骨头便是头骨与大腿骨,我看这大腿骨上也有凿痕,或许凶手本想将这根大腿骨也砸碎,奈何大腿骨太过坚硬,只能放在坛子里然后埋进土里。”
莫庭荷说完,众人的眼神又转到了邻居身上,邻居连忙大哭着说:“真冤枉,大人,小人是真冤枉啊!”
屠沙净又问:“既然凶手是想把骨头藏起来,何必又在坛子里装满金子呢?若是被人挖出,不就会发现这根腿骨吗?”
莫庭荷微微笑道:“这个就要问他了。”她的手指向的正是那边磕头如捣蒜的邻居。
邻居一见莫庭荷指着自己,吓得险些晕了过去。
“我来问你。”莫庭荷蹲下身,手在邻居的眼前一挥,邻居的鼻子里钻入一股很清凉的味道,他瞬间清醒过来。
莫庭荷继续问邻居:“你再说一遍,为何你要将鸡骨头埋进寡妇家中?”
“因为我偷的鸡是她家的,不知为什么,那只鸡总在夜半进我梦里,我实在睡不好,想着哪里来的便送回哪里去,于是便把鸡骨头埋回了寡妇院中。”
“那你是怎么埋的呢?”
“我将鸡骨头放进一个包中,用石头压住,然后趁夜到寡妇家中,挖了坑将鸡骨头放进去的。”
“你为何要用石头压住鸡骨头呢?”
“自然是因为石头重,能压住怨气,我也是之前听过一个道人的说法,这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的。”
“那道人有没有说过,除了石头,还有什么更能压住怨气?”
“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在这诡异的境况下,邻居的回答竟然有些许雀跃,“黄金是最能镇邪定恶的,只是我总不能埋只鸡还压块黄金……”邻居说到这里,又开始张皇失措地往后面的坛子看,如同反应过来一般,连忙求饶道:“我这些事都是听道人说的,我自己是万万不敢干的啊!”
屠沙净冷笑:“你居然还说你不知道,我看你比谁都清楚就是了。”
邻居欲哭无泪地瘫坐在地上,他老婆也是气急攻心,跑过来对着他又是一顿拳打脚踢,一边打还一边哭,宛如天塌下来一般。
“知道黄金镇邪定恶的未必只有他一人,他不是凶手。”莫庭荷摇头,“若他是凶手,也知道金子下面就是人骨,一开始又怎么会急着要将金子据为己有。”
“可他若是认下金子,兴许我们也不会查这坛金子,不是反而能瞒住这件事吗?”屠沙净答道,“是你看出这坛金子有问题,若是你也没有看出,杀人凶手认下金子,反而是最有利的。”
“他可是一个连偷吃一只鸡都要将鸡骨头埋进隔壁院里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将一根人骨埋在自家后院,难道就不怕冤魂索命了吗?”
“那或许,不是他本人做的事?”屠沙净的目光又看向邻居的老婆。
邻居老婆连忙跪下求饶:“青天大老爷,这事断不能胡乱冤枉人啊,我虽然脾气暴躁了些,可绝不敢杀人的啊。”
屠沙净头疼地抓着头发:“这可怎么办,究竟是谁杀的人啊!”
“莫文判,刚才这个小姑娘不是说大腿骨和头骨都是嘴硬的,不好砸碎吗?不如我们找找头骨,说不定会有些线索。”
屠沙净点头,又吩咐刚才挖地的官差说:“你们先别急着填土,再继续往下翻,定要找到那个头骨!”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莫庭荷问保甲:“临安府可有人没了左腿?”
保甲愣了下,屠沙净也奇怪地问:“为什么这么问?难道这个腿骨还是从活人身上取下来的?”
“这根腿骨是右腿,如果真的很难砸开,左右腿都是一样的,那为什么不将两根腿骨放在一起呢?”
“如果要将腿骨放一起,那为何不将头颅放在一起呢?”屠沙净更是疑惑地问。
“凶手可能不敢将头骨与腿骨放在一块。”莫庭荷低头看那个坛子,“再说,这个坛子也放不下这么多骨头。”
“既然如此,凶手换个大一些的坛子就可以了。”
“对啊,文判大人,不如你想想,为什么凶手不换一个大一些的坛子,又为什么凶手不将坛子埋得更深些呢?”
“因为他,力气小?”屠沙净不确认地问。
莫庭荷点点头:“我甚至猜测,凶手是一个女人,而且她杀的定是认识的熟人,不然怎么会想到那么残酷的抛尸手法?”
“所以你怀疑被害的男人没有左腿,不然凶手定会将腿骨放在一起,她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将两根腿骨分开埋起来。”
保甲听到这里,突然拍手说道:“若要说临安府没有左腿的人,不就是苦主的公公吗?”
原本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的寡妇见所有人将目光射向她,赶忙跪了下来:“大人们饶命,这件事真的与我无关,两年前,我公公带着我丈夫与婆婆去平安府亲戚家探亲,一直没回来,后来平安府府衙那边传信到临安府府衙,说是我公婆和丈夫在平安府遭遇横祸,已经死了,我哭着要去收尸,可保甲劝我说,平安府起了瘟疫,我的丈夫和公婆就是死在瘟疫中,他们的尸体都被裹上石灰烧毁,根本不允许外人去看。”
保甲点头说:“我们的确收到平安府来的官文,当时这个妇人好一番哭泣,我们都颇为动容。”
莫庭荷与屠沙净相视一看,屠沙净问保甲说:“当时平安府送来的讣告在哪里?”
寡妇抹着眼泪说:“在我这里,不过前段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我怎么都找不到那个东西了。”
“找不到了?”
“对,找不到了,不过保甲知道事情前因后果,想来也可以为我作证。”
保甲点头:“没错,我能作证,这件事也不能将人冤枉去了。”
莫庭荷对这件事起了兴趣,又继续追问说:“你说你收到平安府的讣告,那么是平安府的哪一处地方给你送的讣告?”
寡妇眼珠左右摇晃着说:“我不记得了,不过依稀记得上面还有平安府药局的大印。”
“这就没关系了,文判大人去平安府查下药局的大印便可
寡妇见莫庭荷已经将事情安排下去,又知道文判要去平安府查案,脸色瞬间煞白,可又不好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官差过来向屠沙净报告,两边的院落都翻开了,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
莫庭荷跨过栅栏又回到寡妇的院子里,看到寡妇家另一边的院子里杂草丛生,与寡妇家的间隔也是一排低矮的篱笆。
莫庭荷问保甲:“那边是谁在住的?”
保甲摇头:“那边已经许久没人住了。”
莫庭荷就与屠沙净说:“你派人去那边查查,阴气实在太重了。”
官差得令后便拎着铁锹工具去那一边的院子里挖土了,没挖多久,果然也翻出了一个矮矮胖胖的圆罐,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颗头颅。
众人讶异,只有寡妇一人瘫软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邻居这才跳起来:“哦哦哦,原来你这个老贼婆才是个杀人凶手啊!”
寡妇抹着眼泪说:“我不是故意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屠沙净让两个官差将寡妇推倒在地,反手扣住她,这一点点小小的刑罚让这个女人痛呼出声,连声音都在发抽。
“你赶紧交代!不然这两条胳膊就保不住了。”
寡妇这才哭哭啼啼地说出事情原委,她的公婆原本就是做生意的,但做的是小本生意,这么多年,也就挣了这么一个家,她的丈夫却是个挥霍无度的败家子,那日,公婆要去平安府收一笔帐,就把她丈夫也带走了,但是回来的却只有公公一人。
正在这时,保甲送来讣告,说是连带公婆与老公都死在平安府,寡妇握着讣告,看到眼前活生生的公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公公告诉寡妇,平安府发生瘟疫,死了不少人,他本来也得了瘟疫,再往后,老婆与儿子也得了,最终是老婆与儿子都死了,他反倒突然好了。
因为所有人都被关在一个地方,没人管他们,听说死人了,便从死人堆里扒拉出三具尸体,简单处理后便给原籍发了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