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
与冀州城的凋敝萧条不同,金陵的市肆热闹非凡,小贩的叫卖声、吆喝声,文人墨客的高谈阔论声交织,熙熙攘攘的人群从朱雀街的这头涌到那头。
四喜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艰难地张望,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脑袋上直冒汗。
片刻前,他跟丢了自己的主子。
说来也是那主儿爱热闹,趁着休沐便服出游,说是体验一番民间疾苦。
青溪沿岸,长干里的一处小院子里,馥郁的桂子花香浓浓地充斥在空气中。
青石板凿成的石凳子上,坐着两个人,一个胡子花白仍旧精神矍铄,一个身材清瘦依旧神采奕奕。
院子的角落里,一把红泥铸成的陶罐放在火堆上煮着茶,淡淡的茶香令人心旷神怡。
“早知先生家里有这样的好茶,我一定早早的就来了。”男子轻啜了一口茶,清清润润的声音犹如新岁第一淙破冰的春水。
“公子日理万机,哪有时间上老朽这里来呢?”老者笑着摇了摇头。
可怜的四喜死活也想不到,自己急得满头大汗要找的人,居然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院落里!
那悠闲地喝着茶的男子,可不就是萧译譞,周国的君王?
“听说陆大司马一行人这回立了大功,眼下要回金陵了?”老者状若无意地问道。
“是,”萧译譞坦然:“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现在陆瞬崖在朝中有部分臣子拥戴,在民间是冀州一方百姓的民心所向,我不可能现在贸然动作。”
“是以你就干脆做个顺水人情,直接下旨让陆瞬崖一行人回金陵接受封赏?”
“然也。”
老者一听,倒还真是这个道理。不由得夸赞道:“这几年来,公子倒是越发有个帝王的模样了。”
“过奖。”萧译譞淡淡地回道。
“哎呀,眼看这夕阳西下,老朽也要离开了。公子自便吧!”说完,一躬身,作揖告退。
萧译譞沉默着将杯中最后一口茶饮尽,然后暗处的暗卫吩咐道:“去把四喜公公带过来吧。”
“是。”
不一会儿,只见四喜慌里慌张地跑过来了,看到萧译譞的一瞬间,就“噗通”一声跪下来,哭喊道:“哎呦陛下,您可让奴才好找!得亏您没什么事,不然奴才千刀万剐也抵不了这个罪孽哦!”
萧译譞气定神闲地又倒了一杯茶,递给跪在地上的四喜道:“得了得了,四喜,先起来喝杯茶吧。”
四喜看到这九五至尊的举动,忙不迭跪下,头一下一下磕在石板路上,惊惶道:“使不得使不得,尊卑有别啊!奴才不敢,求公子饶恕奴才……”
萧译譞突感无趣,沉着脸将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掷在桌上,方冷冷吩咐道:“回宫。”
晚间含章殿上灯火通明。萧译譞从那个高位上起身,睥睨四座,空荡荡的宫殿里让他有一丝的恍惚。
“陛下可是乏了?奴才让人传杯参茶来。”四喜颇有眼力劲儿,忙问道。
“不了。四喜,下面的人可有回报陆大司马他们何时到金陵?”萧译譞绕过案台,走到大殿中央。
“回禀陛下,回报上来的消息称约莫再过半个月,陆大司马一行人可至金陵。”
“半个月,朕足够时间布一盘棋局了。”萧译譞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
半个月的时间,从深秋走到初冬,从北边的寒霜薄雪走到南方的冷雨残阳,独孤清沅随着陆瞬崖来到了周国的都城——金陵。
还记得当时自己还有些犹豫,毕竟,秋水令的事情刚刚有些眉目。但是陆瞬崖却提醒到:“与其仗着这些线索去尝试,倒不如去金陵御史台查查相关案卷。”
这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更何况,到了金陵还可以顺便找找师兄的消息。于是她便这样跟着一起来了。
“真是好多人啊!比冀州还热闹!”
“衡儿衡儿你看那是什么地方?好漂亮啊!你说会不会是皇宫啊?”独孤清沅撩着窗帷新奇地问道。
“没见识的乡野之人,那是寻芳阁,是金陵最大的青楼。”陆瞬崖瞥了一眼道:“若是让陛下知道你拿这不入流的青楼和他的皇宫相比,你那脑袋想必就不用留了。”
独孤清沅咋舌,这青楼……和蜀州那个也太不一样了吧。
“驭——”
马车突然在街上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陆瞬崖皱着眉,问外面驾车的魏鄞。
“燕星回,你今日当真要和我做对?”
独孤清沅打开车门,就看到马车前立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着银白色麒麟暗纹的锦袍,高高昂着头,从气场上压倒对方。
独孤清沅扯了扯嘴角,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人,正是当日蜀州有过一面之缘的长平侯世子,冯净屹。
不远处,一个裙衫破烂,衣不蔽体的女子掩面抽泣,裸露出纤细白嫩的腿,暴露在众人眼底,被周围的人指指点点。
“世子,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再说,这乐姬本是在下先看上的,你这么横差一脚,确实不妥。”
另一个着玉色长衫,青带束发的男子双手抱拳,不卑不亢地回到。
独孤清沅不由得感叹,这冯净屹真真风流,不是在抢女人就是在抢女人的路上。
只是这眼前的女子实在悲惨。
独孤清沅不忍,在车上拾了一件大氅就利落的跳下车,走到那女子的身边,抖开大氅就盖在那女子身上。
周围一片唏嘘声。
本在争执的两人这才注意到身后停着的马车,车上魏鄞和陆瞬崖已然看了好一会儿的戏了。
“燕归,你可想好了?你面前的可是长平侯世子,你和谁抢女人都行,就怎么偏偏和他?”魏鄞翘着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冯净屹浪子名声散播在外,平日里仗着长平侯撑腰在金陵的烟花柳巷作威作福,想不到洁身自好的御史台大夫居然也有如此生猛的一面。
燕归,字星回,官拜周国御史大夫。
魏鄞突然想一睹地上那女子的芳容。
且见得独孤清沅小心地扶起地上的女子,那女子含着泪道谢,才低着头对着燕归道:“荼靡不值得大人如此。望大人以前途为重。”
那燕归闻言一窒,缓了好久才愤然说到:“你以为我是想解救你吗?你错了,我是要将你买下来凌辱你,雪我当日被退婚之耻!”
“星回,你何必这般折辱我?你真这般恨我?”
荼靡微微抬起头,脸色顿时刷白,如果不是独孤清沅扶着,她怕是早就瘫倒在地上了。
燕归紧紧捏着拳头,低头不语。
“燕星回,不用你动手,李文,带这美人回府。”冯净屹一弯嘴角,吩咐身后站着的人。
“姑娘,若你不愿,我一定会带你离开。”独孤清沅拧着眉道。
“不必了,”荼靡扬起苍白如纸的脸:“冯净屹是长平侯府的世子,你们与他结怨只会招来麻烦。”
冯净屹背后靠山自然大,可是陆瞬崖来头也不小啊。独孤清沅如是想着,便转头示意陆瞬崖。
孰料,陆瞬崖并未理会,他表情淡然,只当做看了一场戏。
眼看着那冯净屹带了荼靡要离开了,独孤清沅急得直跺脚。
“世子留步。”
陆瞬崖终于缓缓从马车上下来,暖冬的残阳打在他的身上,镀上一层暖暖的光。
“不知陆大司马有何指教?”冯净屹停住,问道。
眼中的锋芒藏不住,似乎因着这金陵有长平侯坐镇,陆瞬崖总不至于真的对他做什么。
“今儿爷刚回金陵,世子就这么客气给爷接风洗尘,还献上美姬,盛情难却。”陆瞬崖一步一步上前,嘴角噙着笑道:“本来爷从不接受美色诱惑,然顾清远喜欢,爷就勉为其难收下。”
在场之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都很乐意看看,究竟是哪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先是让燕御史和长平侯世子不惜在街上争执,更是让陆大司马挺身而出。
独孤清沅连忙上前拉过那低着头的荼靡,顺便俏皮地瞪了一眼冯净屹,道:“世子慷慨相赠,在下不胜感激。”
冯净屹看着眼前眸中光华流转的人,怔忪了好一会儿没有动作。
而这边独孤清沅却跟在陆瞬崖身后,不禁感叹到,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这有权有势的,还真的能在金陵城里横着走啊!
没人注意到,这场戏的主角之一燕归,静立在街角,双手握成拳,咬着牙望着那一人离开。
——不到一天的时间,金陵城里便传出来这事儿——寻芳阁里来了一个美若天仙的人儿,那美貌不仅迷倒流连花丛懒回顾的长平侯世子,连不近女色的陆大司马和燕御史都为其大打出手……
独孤清沅有些赧然,这个事儿,虽说解救了一苦命的女人,但是陆瞬崖声名被毁,自己要怎么去获得他的原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