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蓉
隔香
一个朋友打电话来,说他刚从广元的元坝回来,那里满城桂花,香了整个元坝,连山水都有一股花香。
这是一个具有诗人气质的朋友,他给我描述的时候,像在写诗。
我简直有点生气,到这样一个连山水都充满花香的地方,为什么不叫上我?
我是一个喜欢花的女人,尽管走过了许多山水,赏过许多的花,但是,一听说哪里有花,我仍然禁不住慌乱,仍然不能做到“闻美不惊”,何况满城都是桂花!
他笑嘻嘻地带着歉意说,很遗憾你没有去看看。
他这是在气我,自己跑去看了,还来安慰我。但是,我并没有真的生气,在他给我描述的时候,隔着长长的电话线,我已经闻到一股幽幽的花香从电话那端传送过来。隔着嘉陵江,隔着明月峡,隔着剑门关,我已经闻到了花香,看到了花影里浮动的月光。其实,即使我没有去,仍然能从电话里感觉到那一缕缕花香穿过月光向我袭来,我好像闻到了那片山水浸满了香气,甚至感觉到那片月光也浸满了香气,似乎我已置身在香气之中。不必去,不必在,桂子就在我的眼前香着。传说嫦娥到了月宫就成了精,是不是她把魂魄附在了桂树上,让桂树也成了精?不然,隔着那么远我还能够闻到那种天际之香?在所有开花的树中,桂树是最具诗意最富联想的。只要你说,桂花开了,即使身旁没有桂树,我们也会立即感觉到它的花香,而情不自禁地仰望天上那一轮圆月,联想到那个美丽的神话,联想到偷吃了灵药奔向月宫的嫦娥,和吴刚用桂花蜜酿的美酒。
桂树是诗意的,因为它和月亮同在。桂花伴着月圆而开,随着月缺而残。所以,那位多情的女诗人朱淑真写道:“月待圆时花正好,花将残后月还亏。须知天上人间物,同禀清秋在一时。”
隔着重山重水,我仍能闻到花香。这就是桂花的魔力,它使我相信并且坚持,真的有神话中的花精花魂呢。月光香城一直认为,看桂花最好的去处是新都的桂湖,只有那里的桂树是最多的,香满了一湖秋水。而我每年中秋都去了桂湖。
朋友的一个电话让我知道,在广元的元坝全城种满了桂树。所以,我一定要去看看那一座花气袭人的香城。
驱车往北而去,到达广元的元坝已是夜晚了。
这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且是月亮最圆的中秋。走在月光下的长街上,我顿时被花香包围。两旁密密种植的桂树散发着幽幽的花香,我不禁屏息吸吮着,这是一种甜甜的馥郁的香气,带有一种酒似的微醺。
广袤的夜空中一轮皎洁的圆月泻下淡淡的清辉,我好像看见月中桂子的天香穿过月光,飘散在这座山水的城市里。长滩河穿城而过,粼粼的波光仿佛流动着湿润的暗香。远处,月光给黛青的山峦投下起伏的剪影,晚风吹过,仿佛那山峦都充满了香气飘送过来。
我相信朋友说的,连山水都有一股花香。
岂止山水有一股花香,我更认为,这里的月光都有一股桂花的香味。月光穿过桂树的千层密叶披洒下来,我的发,我的唇,我的月白的衣衫全沾满了香,我分辨不出是月光的香气,还是桂花的香气,或许两者都有。
这是因为桂树原本是天上的花树,种在嫦娥的月宫,所以,当我们在清秋的时节,仰望天上的明月,便会感觉那月光仿佛也带有一缕桂花的天香,而这天香穿过长长的月光弥留在了人间,弥留在了这山水的城市。
也许,寂寞的嫦娥也感觉到人间的寂寞,把花种撒到了凡尘,人间才有这馥郁的花香?抑或,嫦娥被元坝人爱花的心感动了,让这座城市植满了桂树,香了满城?
透过花影里的月光,皇泽寺在望。广元,是武则天的故乡,那位君临天下的女人不仅是至尊的红颜,也是一个爱花的女人。传说,她曾经下令全城的百花在一夜之间开放。我相信,那飘着天香的桂花也在那一夜开放了。那天晚上的月光也像此刻一样暗香浮动吧。
置身在满城的花香之中,抬头望月,感觉月中那株桂树似乎有些孤单。想起白居易的诗:“遥知天上桂花孤,试问嫦娥更要无。月宫幸有闲田地,何不中央种两株。”我真想将这城市的桂树移植几株到天上去,想必那迢遥的银河都有一股花香吧。这是一座穿过月光的香城,我希望她的花香也穿过月光传递到天上,让天上人间都分沾到这份香。花开的声音站在一株浓密的桂花树下,月光打在花上。那是一种极细小极柔媚像月亮白的花朵,落在地上都无从发现,摊在手心都怕捏碎,让你不由自主地产生怜惜,并且为她细致的美而分神慌乱。
面对满树蓬蓬的桂花,和一地飘落的花瓣,我竟失去了主张,不知该怎么办。
是把细碎的花瓣从地上拾起,还是从树上摘一些捧在手里包一包香回去?唯有闭上眼睛,让花香浸染我的睫毛,让我听一听花开的声音。
记得有一个朋友曾经给我讲过他的一次经历。有一次,他在夜晚的时候上山去,陪他上山的是一位僧人。那天月光很好,他们走在长长的山径,两旁开着淡淡的野花。
僧人问朋友: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朋友仔细听了听,山上没有风,什么声音也没有。他摇了摇头。
僧人说:花在开。
朋友借着月光,低头看了看脚旁的花,花是在开,有什么奇怪吗?
僧人又说:是花开的声音。你只要闭上眼,就能听见。
朋友闭上眼,渐渐他听见花苞撑破绽开的声音。他欣喜地告诉僧人他听见了。
原来无声的花也有花开的声音,只是我们的耳朵听不见,但你只要用心去听,用心去感觉,你就会感受到生命在悄然绽放中那美妙的声音。
此刻,我站在桂花树下,茂密的花叶低低覆盖着我,我闭上眼睛用耳朵去捕捉,用心去倾听。渐渐,我看见了一朵朵细小的花苞慢慢地展开,并且听见它们发出“噗嗤”的声响,很轻很轻的声音。随着这声音颤动的花蕊吐出甜而馥郁的幽香,扑面而来,沁入我的心房。我感觉自己好像也是一株桂树,呵一口气,都带有花香。
如果生命的沿途都充满了花香,如果每个城市都有花在绽放,如果我们用美丽的心情去欣赏,这世界还不美吗?
元坝这座城市花在开,你会听见花开的声音。
(作者系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巴金文学院创作员,《西部旅游》杂志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