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恂祐是被咚咚的敲门声从梦中惊醒的,猛地一睁眼抬手一摸,竟在眼角摸到些湿润。多少年没有梦到那么久的事情了。
“吱呀——”沐恂祐推开门,发现外面天刚蒙蒙亮,六公主的贴身丫鬟小翠站在门外。
“几时了?”沐恂祐问。
“刚日出,”小翠怯怯道,“幸好沐将军还没走,公主殿下叫我再来看看,问一下,沐将军今日打算与我们一道去大理寺吗?”
卯时已过,也就是说,新的“鬼”已经诞生了,好在不是自己。沐恂祐微眯眼:“不了。公主在哪儿?我还是去打声招呼再走。”
“公主昨日累极了,现在还在睡呢。还有,公主叫我给大家做早饭,要用府上的厨房,奴婢不敢擅用……”
“既然是公主的吩咐,这种小事不必跟我打招呼了,直接用就好了。”
“是,谢谢沐将军。我们食时准点开饭,沐将军也吃些吧。”
沐恂祐到的时候,眼前此情此景不禁让沐恂祐怀疑,公主应该是在他家正厅用早膳,而不是在吃席。自己家最大的那张圆桌不知道被他们从哪儿抬了出来,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围坐在一起,桌上铺陈着各色米食、面食、膳馐和时令小菜。
“哎!你终于来啦!来来来,快来!先说好,不许呵斥他们哦,我好不容易把气氛调动得这么融洽,是我让大家一起坐下吃的,过了这次大家都是过命的交情了嘛!”六公主看见了站在门口脸色晦涩的沐恂祐招呼道。
其实沐恂祐倒对尊卑没什么感触,军营里也称兄道弟惯了。而且大家从娘胎里呱呱坠地来到这世上时,除了皇亲国戚,也没有谁比谁高人一等。
沐恂祐唯一在意的是,这不是把我家的存粮都用光了吧?虽然沐恂祐对罪孽深重地把他家几乎所有食材都投入了锅里的小翠有一丝不快,不过谁让是自己让人家凡事不必打招呼呢,咬碎的牙咽下去的滋味的确有苦说不出。
沐恂祐挨着六公主坐下,夹了几块,照常以打趣六公主为乐:“这么想让臣护送公主殿一道?还特意遣小翠来问我。”
“呸!自恋鬼!本宫是怕你单独行动,到时候有什么不测都没人给你收尸!”六公主感觉自己一腔好心喂了狗,包括桌上的饭也是。
“不劳费心不劳费心,话说你家小翠不是暗恋于臣吧?昨日与臣耳语,大早上的又那么主动地为公主来给臣跑腿?”沐恂祐有些狡黠地眨眨眼,压低了声音道,这回倒有些这个年纪本该有的纨绔气。
“好你个登徒子!胡说些什么?怎么自我感觉这么良好,真以为举国的女子都喜欢你?要我说啊,等我出去了,一定要昭告天下你的真面目,阴险狡诈的小人,哼!”六公主一甩头,不和沐恂祐搭话了,一个劲地往嘴里塞菜。
沐恂祐也不讨没趣了,这顿饭的后半段一直静静地端着碗扒拉。其实内心的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盖过了桌上沸腾的人声。
这一群里那个内鬼要监视所有人向顾承彦报告,最大的麻烦就是沐恂祐,因为他不和其他人一起行动。观察其他人有整整一个白昼可用,但沐恂祐不同,内鬼可能一整天都看不到沐恂祐。所以沐恂祐本意就打算晚起,至少和人群打个照面再走,给那只眼丢一个饵,肥鱼自己就会游过来上钩。
因此卯时刚过,小翠来敲他的房门时,沐恂祐第一反应最怀疑的就是小翠。刚刚的一番话其实也是在试探小翠的底细,虽然早已料到小翠应该不会在是不是公主派遣上面说谎,毕竟稍一核对就容易戳穿,但若是小翠当真别有用心的话,这种传话的机会就一定会全力争取。果不其然,公主刚刚一番言其实并没有否认。
这顿饭后半截,尽管沐恂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表现得极为冷淡,不轻易与人搭话。但奈何这一桌实在太过热闹,身在其中实在身不由己,你一言我一语的,还是有好几个没眼力见的过来冲着沐大将军说话,无视了将军大人冷若冰霜的脸。沐恂祐怀疑,照这个气氛,若不是碍于这是早膳,可能哥几个就要推杯换盏地哥俩好吹起来了。
沐恂祐率先抽身离席,拜别后便径直出了院落。
还有一件事引得沐恂祐在意,前夜在那个破土屋里看见的那些字画最后的落款“薛瑄”,沐恂祐总觉得有一丝熟悉,但要细想却又总想不起来是哪方人物。不妨去那土屋附近的街坊走走看看,也许还能碰见那落魄书生卖字画。
不消多时,沐恂祐还真见着了正主。真要算起来,这位还算是沐恂祐的救命恩人,昨夜给了沐恂祐一个藏身之地避过一劫。恩人早已过了盛年,面呈老态,实际年龄应该比看上去年轻些,但也过了不惑之年。这个年纪还靠着一手穷酸的笔墨过活,是那种一辈子都中举不得的穷秀才没错了。长期的贫困使人身形瘦削,感觉他很想站直,但好像肩上扛着千钧之重,肩膀和脊背还是塌了下去。
沐恂祐光靠这么打量着,也勾不起什么记忆,看来应该不是与他有过照面交情的人,于是干脆走上去试图攀谈打探身份。
“先生一手好笔墨。”
“……公子买张吗?”穷秀才反应有些迟钝,业务不甚熟练。也是,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他的摊前冷冷清清的,大概许久没有开张了。
想着别人好歹间接于自己有救命之恩,沐恂祐饶是脸皮够厚也过意不去:“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我都要了。”
“额……额……好的,还有哪个?”
沐恂祐本来也是瞎说的,随手一指,看火候差不多了转入正题:“我看着先生的名字很是熟悉,先生是哪位隐居的大文士吗?”沐不要脸又开始睁眼说瞎话了,见过哪个隐居的混成这样的。
“不……不过是一介罪臣之身。”穷秀才听到沐恂祐问起自己来,神情黯然,赶忙把包好的字画塞给沐恂祐,是变相的逐客了。
沐恂祐付过钱,拎着一捆字画径直去了大理寺方向。既然自己没什么印象,那也就是自己入朝前的事,能够让自己隔着江湖之远也能够有所耳闻的罢官的案子更是屈指可数,查起来很快。大理寺又有公主一行人先行,也方便直接上手。
沐恂祐对于自己在这场百鬼游戏中除了确保生存究竟要做什么,依然一头雾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只是直觉这应该是一根线的线头,多了解一些总不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