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恂祐在审判的时候就挤开人群凑到了六公主身边,关切地问道:“没问题吗?不是说你宫殿那边的人影?”
“还好,主要也就是看着可怕罢了,那些人影根本不会进屋子,只要在天还亮着的时候进出就好了!前天晚上被困在里面,侍卫出去探路却被人影吞掉的时候才是吓坏了。最后想着困死在里面也不是办法,干脆赌一把,大家一起冲出去。结果真的就闯过去了,嘿嘿!”六公主说这话的时候还拍着胸脯,感觉还心有余悸。
“万事小心,发现什么不对,差人出宫来找我。”
“啰嗦啰嗦!”六公主嘚啵嘚啵地阻止了沐老婆子的婆婆妈妈。
沐恂祐不是没有想过,小翠的行为有没有可能是受公主指示。但是刚刚看来又不大像,公主谈到关于黑影的遭遇时倒并不吞吐,显得挺坦率的。至于究竟是不是人够多就能冲破黑影的包围,还有待商榷。可能公主看见的也只是个表象,他们中有人携带着功效类似那日文华殿中的雕像的物件也不一定。
装疯卖傻的人他也见得多了,沐恂祐之所以对公主如此放心,却是因为一些其他原因,因此也是对公主多为照拂可怜。
昨晚多亏蛇骨婆意指下的倩兮女的帮忙和好运,才堪堪躲过一劫,沐恂祐不打算再冒险晚间出门了,睡前的时间翻开了那卷盛元元年起居注。
“……薛瑄……”
“……就锦衣卫校尉指控民女岳氏谋杀亲夫一案,大理寺卿薛瑄坚称岳氏供词前后不一,系屈打成招,案情不实,不应执死刑。大理寺与刑部都察院等拉扯不下,上陈帝,帝遣潘洪实考。洪答复曰岳氏之夫实为病亡,案系冤假,遂释放岳氏。然校尉禀上曰洪奏事不实,欺君罔上。帝怒,流洪于大同威远卫,命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重提审岳氏。岳氏招供,处死刑。大理寺诸员枉法,交由都御史王文审问,具招,系包庇同乡所为。帝大怒,交大理寺诸员于顺,遂招同党,株连甚广。瑄问死罪,秋后斩。然瑄于狱中浩气不折,兵部侍郎王伟等数陈瑄之冤情,民亦皆叹薛夫子之将刑也。终改削职为民……”
看来也是一起冤上加冤的冤案,沐恂祐合卷叹气。岳氏谋杀亲夫是第一桩冤,锦衣卫审讯人的手段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屈打成招早已成了默认的把戏。
大理寺惨案则是第二冤,小小民女一案最后却能闹上朝堂,惊动圣上,早已变了味道,成了朝野争斗的牺牲品。大理寺要的是实情;锦衣卫和都察院要的是面子,既要自己人的校尉不能指控不实的面子,更要不允许有人胆敢反抗自己代表的公公一派的面子;皇帝也有要的,要的是宦官集团对自己的扶持,利用站在自己一边的宦官与站在自己对面的朝臣拉扯,皇帝要的是一个制衡。最后,要的最天真最简单的满盘皆输。所以,说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最后其实要的越多越容易赢。
沐恂祐眼角余光突然瞥到被自己鬼使神差没有丢到,反而一路拎回家的字画。摊开来再看,第一张是张荷花图,荷叶泼墨,画的是入秋满塘荷叶的凋敝;荷花以胭脂加水晕染,整篇暗淡中的一抹亮色;取的是“出淤泥而不染”吗?薛瑄这人真有意思,即使身躯都佝偻了,笔下画的都还是莲花。第二张还是张早梅图,仅绘一枝梅,仅有四朵梅花在梅枝上很孤立地绽放,画的应是满目孤寂凄冷的茫茫大千中对生意的期许……沐恂祐越看越觉得,薛瑄其人倒是蛮有趣。
隔得远远的,京城中某处似乎传来人尖叫哭嚎的声音。沐恂祐打开窗朝外望了望,发现从自己房间窗口刚好可以望见京城另一边大理寺的上空。阴翳笼罩在整个大理寺上空,只有丝丝缕缕的月光从乌云的间隙渗下去。大理寺的确被某种东西压住了,不只是大理寺,公平、正义这些东西都不得见日月了。沐恂祐忽然想起,好像在很久以前,一个人曾背对他叹息“大理寺不复”。是“不复”,还是“不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