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结束了今天的特训,迟飞仰面倒在地上,盯着眼前这棵二十几米高的粗大白花泡桐露出苦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爬上爬下了六十个来回。
外婆说爬树不仅能协调全身上下的肌肉,还能增强韧带的柔韧,是锻炼大腿内侧肌肉最好的运动方式。
为了更有针对性,花念奴特意嘱咐他不要过多使用手臂肌群,发力的肌肉放在大腿,用双腿带动整个身体向上攀爬。
自打开神技这几日,迟飞天天都觉得两条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以至于一来到住宿的地方,他几乎直挺挺地倒头便睡,然后一觉到天光大白。
说起来这些天都没再做那个做了十几年的噩梦了!
迟飞一个跟头爬起来,“嘶……”钻心的酸痛一波波袭来,他步履蹒跚地挪向花念奴,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怪的不是噩梦,而是你那心痛的毛病……”花念奴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差,荷包里的丸药也马上见底了。她清楚自己的身体,伤虽没恶化,可也好不了……不过看着迟飞几日来成果喜人,只得强撑着精神。
“外婆……”他哪能看不出外婆的憔悴,几天功夫竟已瘦得脱相了,必须尽快赶去巫姑寨才行。
“这几日像是没再见你犯过心痛?”花念奴摆手阻止他说下去。
“嗯。自从开神技之后,就再没犯过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迟飞对此不甚在意,比起早已习惯心痛的自己,他更忧心外婆。
“如此甚好,许是神性觉醒带来的意外之喜吧。”花念奴心中高兴,不觉展颜笑了起来。传说中的巫甚至能活死人肉白骨,这区区心痛一朝病去想来真不算什么。
只是如此际遇,在普通人眼里想必是神奇非凡吧,也无怪乎有人心生艳羡痴望。脑中闪过李昊的影子,她不由一默。
七日之间,迟飞带着花念奴进入滇西与川藏交界的横断山脉。
这里有四条大江并流而过,宛如分割出一块块隔绝尘世的方外世界,巫姑一族的始源地就藏在其中。
站在滔滔怒江岸边,花念奴感受着飞溅而起的氤氲水汽,似乎闻到了故乡的味道,惨白的面庞都明亮起来。她遥遥指着远处层叠连绵的崇山,“就在那里了,那片梨树林……”
碧罗雪山,矗立在怒江与澜沧江的分水岭上,是生活在山下两江河谷深处的巫姑族人心中的神山。
花念奴对这里的一山一水无比熟稔,她指引着迟飞溜过滚滚江波上的单缆溜索,穿过开满春杜鹃的山坡密径,进入一片幽深的峡谷。
这里弥漫着浓郁的水雾,耳力可及处传来一阵阵飞瀑垂泻而下的轰隆巨响。迟飞瞪大眼睛,四周触目所见只有高耸的山岩壁立千仞,却没瞧见丝毫瀑布的影子,更没看到外婆心心念念的那片梨树林。
“现在是农历三月,春意正盛,春属木,木居东方,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如此你先向东走八百步。”花念奴一边辨别着方位,一边指挥迟飞。
完全听不懂外婆念念有词说的什么,他只听命行事。然而还远远不够八百步,眼瞅着就要撞山了。
“外婆,前头没路了。可我才走了四百六十七步……”迟飞站在山壁之前,心中纳罕,难道自己步子迈得太大了?
“你只管走,一定要走够步数。”花念奴轻声一笑,却也不多解释。
听她这么说,迟飞便知有古怪。只是从小到大奇奇怪怪的事见了不少,他也不怎么吃惊,心想或许是巫族设下的禁制,于是干脆闭起眼睛,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足足走满八百步才停下。
“障眼法?”原本已贴着鼻尖的山岩此刻离着他还老远。
“这么说倒也不错。”花念奴随口回答,“其实原也用不着这么避讳外人,只是族里人向来深居简出,不喜打扰,便一直传袭门禁之法到今天。”
她抬头看了看天:“此时应是房宿居位,房在七曜属日,日即是火,你折向南接着走二百四十八步。”
迟飞依言走着,水雾扑面,隐隐有清淡的花香。等最后一步走完,他收脚站定,眼前厚重的水汽忽如大幕拉开,千堆吹雪般的万千花树就这么直冲冲地撞入眼帘。
“放我下来吧,咱们到家了。”花念奴深深嗅着风中那清甜的花香,二十多年了呀。
跟在外婆身旁,迟飞久久回不过神来。
穿行在梨树间,嫩白的花瓣扑簌簌地洒下来,如梦似幻。他突然有些理解李景泰了,遥想着如此景致中一位红衣女子轻身曼舞,那画面确实令人难以忘怀吧。
“大巫!大巫!是大巫回来了!”
一声惊呼打断了迟飞的想象,他随着外婆停下脚步,循声望去,一个身量不高的中年女子从前头赶了过来。
女子一身黑色的宽袖布袍套着坎肩,长裤外束了百褶围腰,围了藏青的布帕在头顶。
“阿索蓝。”花念奴含笑看着跑上前的女子。
“大巫!”阿索蓝抢到身前,半跪在地,呜咽着抱住她的腿。
跟在她身后,听到呼喊的男男女女不断从树林尽头涌出来,不一会儿就在花念奴祖孙身周围了好大一圈。
“好……好……”面对群情激动的众人,花念奴一一回应着他们的问候。
看着这些人无不流露出真心的或哭或笑,看着外婆眼底那化不开的温柔与想念,迟飞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得眼睛泛酸。
“大巫!您受伤了?!”突然有人大声说了一句,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不碍事的,大伙儿先回寨里去吧。”花念奴瞪了说话的人一眼,低声骂道,“阿勒秋,你这咋呼的性子我看是改不了了!”
看懂了外婆递过来的眼神,迟飞连忙上前稳稳地扶住她,自己知道外婆是不想族人无谓地担心。搀着花念奴另外一边的是个目露担忧的美貌女子,迎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