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人一口普通话,掺杂了些微南方沿海口音。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铁塔般的汉子,再往后数米,一众黑衣人等在田垅之外,面容或凶悍,或冷肃,一看就不易招惹。如此黑社会大佬出行的阵仗,在这僻远的西南小小村镇实在是前所未见。
年轻人垂手等在一旁,也不着急。偶尔转头打量一眼,不知想些什么,神色一派安然闲适。
花念奴只是不理,铁塔壮汉却忍耐不住,冲她嚷道:“没听见跟你说话么!”
不待他多说第二句,年轻人垂下眼角略一侧头,沉声说:“这哪有你多嘴的地儿!”
壮汉显然是这年轻人的心腹一流,闻言先是一愣,紧接便急遽张皇起来,半张着嘴嗫嚅着,想要解释却说不出半个字。那么高大的一个男人,铁棍一般粗壮的手指竟然颤了起来。
“滚回去自己领罚吧。”年轻人头都没回,只淡淡说了一句,那壮汉便低着头倒退出了院子。
“下面的人没规矩,晚辈一定好好管教,给您一个交代。还请前辈不要放在心上。”年轻人身子前倾,神态端肃地道歉。
花念奴对眼前的事仿佛视若未见,直到把所有晾晒的干辣椒拾掇利索,这才拂了拂衣摆,站起身来。
“李景泰是你什么人?”
听她张嘴的第一句话,年轻人心中大震。
“前辈果然不凡,晚辈还没自报家门,就被您一语道破了。”年轻人在脑中斟酌了下字句,“晚辈李昊,家中太爷爷的名讳正是景泰。”
“李景泰还活着?”
问话刺耳,李昊忍了忍仍恭敬回答:“太爷爷虽已过耄耋之年,不过精神尚好。这次晚辈来,正是他念着故人,期盼与您一见。”
“哦?”花念奴玩味的目光逡巡一圈,扫过那二十几个黑衣人,最后落在了李昊脸上。
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李昊微微一笑,“在前辈跟前,这区区几个人谅来也不顶用。”
花念奴不置可否,“那你是胸有成竹,觉着一定能请得动我了?”
“晚辈诚心实意而来,只为太爷爷他老人家了却心愿,还请前辈成全。”
“来了即是客,进屋喝杯茶吧。”花念奴没接茬,转身进了门。
李昊稍加思索跟了上去,临进门前伸手略作示意,田垅外的众人便收回迈开的脚步,重新负手等在原地。
花念奴沏了两杯绿茶,一杯放在桌对面,一杯端在嘴边轻轻啜饮。
“迟飞在你手上?”见李昊进屋坐定,她放下手里的杯子。
“前辈的外孙眼下确实在李家做客。”他没否认,拿起茶杯微微一笑,“前辈不必担心,都是一家人,晚辈会好好招待的。”
李昊在“一家人”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花念奴自然听得出来。
“愿闻其详。”
“呵呵,如果前辈不嫌啰嗦,晚辈便多嘴说一说。”茶未饮一口,李昊就放下了茶杯。
握迟飞在手,他自然有自己的谋算,何况保不齐还能成为一道护身符。
就算花念奴不顾外孙死活暴起出手,李昊怀里的手枪也一早配上了穿甲子弹,就算铜筋铁骨都能打穿。再想想外面的二十几号人,不顶事好歹也有二十几把枪呢,到时一齐出手,谅她再厉害也插翅难飞。
心底一宽,他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留下花念奴。三重保险让李昊有恃无恐,就索性敞开了天窗说亮话,反正也不怕她知道。
“这一段旧事是听太爷爷说的。当年他还是个牛娃子,那天有头牛犊跑丢了上山去寻,结果平时闭着眼也能走的道竟然找不见了,糊里糊涂进了一片梨树林,在那儿遇见了您——花念奴。”说着他抬头看了眼身前的中年村妇。
“那是太爷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走婚’,跟您相处的四五晚,他记了一辈子。只是等再去,您就不见了,而且没人跟他说您去了哪儿。之后赶上打国民党,兵荒马乱的,太爷爷最后连那片梨树林也找不着了。头几年他翻遍了四里八乡的山,人人都说他魔怔了,可就是这样太爷爷还是接着找了好些年,最后实在乱得待不下去,始终一无所获的他这才不得不跟着村里人离开大山出外去讨生活。”
李昊不时瞅一眼花念奴,只是她的面容始终波澜不惊,让他无从判断。
“如此过了将近三十年,后来落脚粤东的太爷爷,借着开放做起了生意。直到一个相熟的香港商人,闲聊间跟他提起了‘巫’……您知道吧,改革风气一开,各地冒出来数不清的奇人异士,原来那港佬在内地的大客户,竟然是上古十巫后人……”
花念奴听他故作神秘,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
“您知道这香港人说的是哪一支巫族么?”李昊装作不经意的问。
“想来是玉家吧。”花念奴随口回答,语气平淡。
其实,留存世间的巫族四系,远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神秘那么不为人知。之所以普罗大众少有人听说,一是因为十巫之说自上古流传至今,许多记录早已湮灭在历史之中,无迹可寻了。就算有人偶然间听了一耳朵,也大多当作奇谈趣闻笑笑罢了;二则因为这仅存的四支,与巫姑花家一样,早早将自身融进了平常百姓之中,若不显露异能,实在与常人无异,那些寻日里没有深入接触过的人,自然也无从知晓。
就说这玉家,便是司掌制巧的巫朌一族。因为制器所需,对原材料的需求很大,尤其是各地的矿产、宝石,所求更是不一般。因此,听说是与香港人做生意,花念奴自然一猜即中。
十巫之事,或许以前还讳于人口,可如今早没了遮遮掩掩的必要。玉家敞开门做生意,根本不怕人知,只是你能知道的无非也就面上这么多了。
“没错,就是玉家。”李昊见她说的如此轻巧,不由微微愣怔,这就承认自己的巫族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