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皇宫是扼杀人性的地方。那里既不适合他,也不适合我。
我们相对流泪,又带泪而笑。
我伸手轻轻摸着他的头。那时候他跟我说对不起,可是我却不知道,他的心中原来有着这么多曲折。
他的对不起,我认为是为了出轨的道歉。可是……他心里的挣扎、他的想法,我们都没有交流。
“我不知道,别的皇帝是不是也像我这样无奈着,也许是我特别不适合做一个皇帝。我让母后失望,让臣子失望,让亲贵们失望,也让你和玄烨……”
我轻轻捂住他的嘴,“那时候,你为什么都没有和我说过呢?我那时候以为你是变了心,对她……”
他苦笑,“我那时候心里乱极了。不告诉你,也怕你觉得我心肠软,没魄力,怕你觉得我太无能,后来看到你的眼泪的时候,我对自己很厌恶。我脸上强硬,可是心里却乱极了。我不想让你哭泣,可是让你哭泣的却不是别人,正是我。不管是我爱的女人,还是我不爱的女人,不管是我重视的儿子,还是我忽视的骨肉,我都没有办法保全……霎时间,我对什么事都觉得有点儿万念俱灰的样子。而且,也有点儿赌气……你一个人跑到宫外躲去逍遥,我想找你说话的时候总是只能自己对着灯寂寥。我心里烦乱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在一旁耐心开解劝慰……”
我低声说:“你什么也没有说,我也竟然一点点都没有站在你立场上去想一想……”
“不,不是那样。”他的手轻轻捂在我的唇上,“不是那样的。你给我的,一直都那么丰富,那么多……你不像其他人一样对我用心机,拼了命要从我这里得到。我一直亏欠你,舅舅的事,废后的事,中毒的事……那么多,一件件一桩桩,我都对不起你。而你给我的却那么多,你宽容、体谅、真诚、温柔、聪慧……你给我那么多的幸福快乐,给了我玄烨和澄儿,让我和皇额娘在僵持中可以慢慢软化、慢慢靠近对方,你让我用柔韧的态度去面对朝局政局,尽力斡旋调停满汉矛盾冲突,避免纷争……”
我有那么多好处吗?我只是一直努力让自己活得简单快乐,避免麻烦……我握着他的手,很用力。希望这样,可以让他感觉到一点力量和温暖。
现在的他看起来很虚弱、很疲倦。把自己的心血淋淋地剖开,把那些伤痛的、难堪的、隐秘的心事都说出来,他现在完全是不设防的,脆弱到不堪一击的。
我低声说:“我不知道别的皇帝怎么样。可是你绝对不糟糕,更不是无能。你与太后关系不好,恰恰是因为你们太重视对方,更希望对方完美。要求越多,自然失望越多。满人入关时日尚短,满汉矛盾本来就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事情。两块有棱有角的石头要磨合在一起,尚需要日久天长,更何况是两个原来敌对的锋芒毕露的民族?你的痛苦是因为你太认真、太热情,你的愿望单纯却是最难实现的,而现实太冷酷、太复杂,容不下纯粹的理想和人性……就像是后宫的事情,因为你渴望真情和温暖,所以我们才一再地相互靠近又相互疏远。如果你只要美貌的妃嫔,只把孩子看做血脉繁衍的责任……如果你对这些都不抱有期待,你就不会觉得这么挫败……”
他胡乱地抹一把泪,又拉起袖子没头没脑地替我擦拭,“你,别哭……”
可他自己也泪流不止。
我们像两个疲倦的、经过了千山万水的孩子,在一起互相剖白坦诚,互相舔去伤口上的血痕。
我和他,都不适合那座皇宫。
个性与现实,天真与世故,简单与复杂,善良和邪恶,真诚和虚伪,光明与黑暗……
那座皇宫是扼杀人性的地方。那里既不适合他,也不适合我。
我们相对流泪,又带泪而笑。
多侥幸,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我们还可以坐下来,把心事讲清楚,把一切说明白。
我们还有机会。
“那段时候我不再去永寿宫,其实,永寿宫的每件小事我都知道。孙长圆的那个小跟班小术子,每天都仔仔细细地把你的消息传出来。我不愿意去,甚至很怕去见你,就像我很怕面对自己心底的声音,面对自己渐渐消失的勇敢,还有饱受鞭笞的良心……你知道我翻旁人的牌子了也依然故我,知道我传召云妃也没有半点儿不安……我觉得我简直像个小丑一样,在台子上拼命表演,希望台下的人看到了、注意了,把我的事放在心里……可是一直一直都像是我一个人在那里拙劣地舞动,你甚至没有给过我一句话……”
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叹了一声。他停下来看着我,我只能笑笑,“不是不介意,只不过不想让你知道我介意……好了,你继续说。”
他喝了口水,把杯子给我,我也就喝了他剩的半杯,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自在。
原来小术子这小家伙是来当间谍的,哼哼,哼!
他继续说:“我虽然那时候耐不住她苦苦恳求,答应了云妃。可是,只要她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要想起你,听到她说话就想起你的声音,看到她的身形偏偏就只想着你的面庞……那段日子她频频接近了我,可是我……我连碰到她的手指尖,都觉得你的眼睛——那天我们不欢而散时你流泪的眼睛,一直就在我的身侧,紧紧盯着我。无论如何,我……我都做不到。她连‘君无戏言’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但是没有用,我做不到。哪怕和别人在一起,就是她不行。”
你活该!哼,这说明你心虚。不过,也怪不得乌云珠会那么恨我。她的前进道路上,我的存在就是一块挡路石一只拦路虎一个巨大无比的阻碍,不除了我,她怎么前进?
我说:“嗯,我知道了……后来,就出了喜福那件事情了是不是?”
他点点头。
那件事情我还记忆犹新,皇后的盘算,乌云珠的心机,喜福最后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永寿宫惨变的那一幕,我永远不能忘记。
喜福,喜福……这是个多么充满希望和美满的名字。可是,她的人生却既没有希望,也没有圆满。她和无数被后宫这口深井吞没的生命一样,成为权势和宫斗下的牺牲品。
我低下头去,黯然无语。光头反过来握紧我的手,给我支持和慰藉。
相爱很简单,但是要互相理解,互相接近,互相宽慰……却是那么的不容易啊。
停了一会儿,我抬起头来,对他慢慢笑一笑,“好了,你接着说。”
他点点头,“那件事情让我甚至夜里都会惊醒。那样的阴谋、残酷、突变……我不是没见过血腥,没有见过死人,可是,后宫里女人们之间,这种不动声色的残酷,这种不死不休的争斗,我算是真的领教了。懊悔也罢,胆怯也好,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要护住你,再不离开你半步。”
我想起来一件事,低声问:“乌云珠她现在……已经不在了吧?”
光头点点头。
“她……”
“是自尽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我用目光询问他,他试图用轻松一点的语气来说话,但是,听起来还是一点儿都不轻松。
“她在知道那刺客死的消息之后,用簪子把喉咙刺破了。”他说,“宫女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凉透了。”
“她留了一封信,说请不要祸及她的家人……还说起,那个死去的孩子,并不是……我的。”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然后他说了一句:“其实这些我都觉得不重要。”
我抬起头来。真巧,我也正这么想。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很宝贵……因为那些原因,而付出生命的代价,真的很不值得。”
他握着我的手,虽然没有出声,但是看得出,他也赞同我的说法。
对一个初见面时,动不动就要把小太监拖出去杖毙的皇帝来说,他的改变、前后的差异真的是天壤之别。
我想了想,“孩子是……那个刺客的吗?”
他点点头,“应该是的。他似乎听了许多传言,认为乌云珠母子在宫中之所以不幸,是因为你和皇后的迫害所致……”
我想起一件事,“可是,贵太妃那件事,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
“贵太妃……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个隐情,所以乌云珠情急之下,杀了她灭口。”
“她在遗书里写的?”
“嗯。”
我和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了。
真是严重的主次不分……这会儿我居然想到的是这句话。
我一开始就问,刺客是谁,喜月和光头分别给我长篇大论滔滔不绝,讲过去谈现在论未来,净扯不相干的。但是回答我问题的重要答案——这刺客的身份来历,就这么简单地带过去了。
如果让我给他们俩这问答题的回答情况打个分,光头勉强可以打个六十,他起码告诉我刺客是根什么葱了,喜月的圈子也绕了,可是最后没有绕回正题上来。
不知不觉已经讲了这么久,太阳早已经消失,屋子里没有点灯,昏暗暗的。他说:“你等一会儿。”起身出去,过了一会儿,端着个木盘进来,烛台放在盘子边上,盘里还有两碗粥,一碟酱菜,一碟豆腐干。
我们就这么在如豆的烛光下面,头碰头地各自喝了一碗粥,就着简单的小菜吃着晚饭。蜡烛在屋里袅袅地吐着青烟,有一种燃烧的味道。
小时候家里停电,蜡烛就成了最好的伙伴,点一根白蜡,在下面写作业、看书、打牌、玩耍……漫漫的夜晚黑沉沉地看不到其他光亮,每家的窗子里,都会透出一点昏黄的光晕来,让人觉得心里慢慢地松软、踏实。
就像现在。
刚才在日落之前讨论的那些沉重往事,一层层无形的压力盖过来,压在身上。现在似乎被这简单的米粥的香气驱走,被这一点闪烁不定的烛光照耀得烟消云散。
他把东西收起来,又端了水来。他自己做这些事情,显得非常顺手。
他把盆端近我,我洗过脸,拧了一把毛巾,问他:“你就一个人这么出来了?一个太监和侍卫都没有带?”
他替我用手提着头发以免沾湿,说:“小术子执意跟着我……不过我没有让他服侍,他也落了发,住在寺里另一边。”
“他也来了?”
光头说:“是啊,他说他师傅也想来的,只是没有他出来这么方便容易。他做徒弟的,当然得替师傅分忧。”
脚浸在热水里,很舒服。他要蹲下去,看样子是想帮我洗脚,我赶紧说:“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他说:“你的腰还弯不下来呢。这又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没帮你擦洗过。这三年……”他没再接着说,不过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了。
我视线往下瞄,看着光头蹲在那儿替我搓洗脚板,心里的感觉很难说得出来。
别说这个时代了,就是搁在现代,我老爹也从来没给我妈洗过一次脚——而且不光洗脚,有时候喜月不在,按摩腿脚手臂也是他来代劳。
我真的没想过,这家伙可以改造得这么好、这么彻底。
他搓洗得很仔细,然后用布替我擦干,再扶我躺下。
这屋里一直是摆着两张床的,我睡的这张宽敞柔软,他睡的那张铺在窗户下面。等把我安置好,他又去打了水来自己洗了,铺床,抱过枕头,然后吹灯躺下。
我听见他窸窸窣窣的脱衣裳的动静,然后上床的时候木床还响了两声,接着是躺下之后,还翻翻身找姿势,真是声声入耳啊。
我躺了半天,也翻了两次身,可就是没睡着。
他忽然问:“怎么了?”
我反问:“你也没睡着?”
“嗯。”
屋里挺安静的,风吹着窗户上的纸,□□地轻响。
我问:“你那边冷吗?”
他说:“不冷。”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忽然看到乌云珠手里拿着一根血淋淋的簪子朝我走过来,一步一步越逼越近,我惊惶得很,又觉得委屈,被她当成最大的敌手,可是我却没有做过什么啊。我想喊喊不出,想动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半尺长的簪子一下子扎了过来。
我“啊”的一声惊叫,一下子睁开了眼。
一片安静昏暗……吓死我了,原来只是做梦……
眼前亮光闪了一下,接着蜡烛被点着了。
光头端着灯,衣服都没披就过来了,“怎么了?要紧吗?”
我说:“我……做噩梦了。”
他把烛火放在床头,在床边坐下来,揪着袖子替我擦掉额头上的冷汗。
“梦见什么了?”
我抿了一下嘴,没说话。
他露出了解的眼光,也没有再问,把话岔开,“不要紧的,只是梦。”
我点点头,对他说:“你去睡吧,我没事儿。”
他走过去拿了外衣披上,又走了回来,“我在这儿坐坐,你睡着了我再走。”
他的手伸过来替我掖被子,可是夜里清冷,他的手也冰凉冰凉的。
我往床里挪了一点儿,说:“你上来坐吧。”
他好像是愣了一下,但是也没说什么,脱了鞋子,坐在我的外面。我把被子分他一半盖着。
“想什么呢?”
他说:“说实话,什么也没想,脑袋里空空的。”
我也是一样,很纯粹地放松地躺着。
“不知道……玄烨这时候在做什么?”
“应该也睡了吧?”
过了一会儿,我问:“那天我见到他……是你通知他来的?”
“嗯。他对你的情况很关心,我带你离宫的时候,他硬忍着不哭,站在那里目送我们……”
我想着那情形,转过脸把眼泪蹭在枕巾上,用镇定的声音说:“我想……再见见他,行吗?”
他伸过手来抚摩我的头发,“好,明天我让人去送信儿给他。”
“太后会不会不答应?”
他停了一下说:“不会的。你不用担心。”
上次玄烨也的确出来了,他出来做什么当然太后是知道的。那么看,太后的确是没有阻拦的意思。
但是,光头究竟是怎么让太后答应的呢?我印象里,太后可绝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光头自己剃了头发,带着我跑到和尚庙里来半隐居半修行,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过得了太后那一关的。
不是不想问,但是,怕一问……又像上一次问那个刺客问题那样,从头到尾地要听一个无比漫长辛酸的故事,重点却给模糊地一句带过,那可真不值得。
我快睡着的时候,他说:“有段日子,我也总做噩梦。”
我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梦?”
他的声音很轻,“都不一样。有时候是梦见我在跑,后面有许多看不见脸的黑影在追赶我。我知道被他们追上一定会死,吓得拼命地逃跑,可就是甩不掉……”
“嗯。”
“还有一次,我梦中看到你在一个很陌生的地方,那里的房子街道和人都很奇怪……我大声喊你,你却听不到、看不到。你在那里好像有别的名字,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我很害怕,我想你也许再也不想回到这里来了……”
我含糊地又“嗯”了一声,“不早了,你也睡吧。”
他答应着,然后吹熄了蜡烛,我们一起躺了下来。
后来我想,其实我们要的都只有一点点。就是这种时候,身边有一个人陪伴着你,仅此而已。
我一面计划着以后的去向,总不可能一直寄居在和尚庙里,一面积极地等待着玄烨能抽身出来和我们见一面。
不管怎么安慰自己,但是知道从此和儿子要见面,将是很难的一件事。
小澄儿这几天只要一问我:“哥哥呢,哥哥什么时候来?哥哥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我的心里就像刀剜的一样疼,可还得撑住了安慰她,“哥哥要做大事,不能和我们一起。”她似懂非懂,但是大约也看出我的样子不自然,没有再接着追问。
对光头不是不抱怨的。但是抱怨又能怎么样呢?事情已经如此,而且,与我所知的历史,也大致相仿。
喜月悄悄告诉我外面的传言,被传说是红颜祸水的没有我什么事儿,传言里顺治皇帝迷恋的的确是有汉人血统的董鄂氏乌云珠,不过她去世后没有像我知道的历史一样被追封为皇后,甚至连皇贵妃也没有,还是按照妃的礼制下葬。她虽然做了那么多不能被外间知道的事情,但这些都是皇家的隐私,自然不能表露出来。而且流言断章取义,有好几种版本。光乌云珠的出身来历,就有说是一位江南名妓,秦淮八艳之一,只差没有直说是姓董名小宛了。这倒是和后世的一种说法一样,我们那个时代也有电影说这位董鄂妃就是明末秦淮八艳之一的董小宛。另一种说法是该女是满汉混合血统,而且说她的确罗敷有夫,是一位贵族家庭出身的军官之妻,而皇帝强夺人妻,对方的丈夫被权势所迫不得不从,把妻子让出来,但是心中不平,后来抑郁而死……我就猜着,是不是那刺客的事情多少漏出去了一些,让人有这种联想?还有就是最接近事情真相的一种说法,说这位董鄂氏之前是某王爷的遗孀,和皇帝早就勾搭上……不知道是不是多少知道些内情的人透露出去的,很有可能如此。比如太监们、干杂役的苏拉们,都能有可能。
总之,不管董鄂美女变成了什么身份,心不甘情不愿的节烈名妓也好,委曲求全不得不从的军官之妻也好,又或是放荡的王爷遗孀也罢,皇帝的形象在各个版本里倒是很统一,总之是个大色棍大坏蛋大淫虫,看中人家美色就色欲熏心不讲道理没有廉耻整天只想着XXOO又OOXX的……
哪个年代都不缺少八卦爱好者啊。
还好这几个版本的故事中都没有我的戏份,不必充当一个复杂的三流言情故事中的配角,实在是值得庆幸。
而且关于光头驾崩的死因,也有数种说法——
一说,皇帝因为心爱的美人之死,痛彻心扉,水米不进倒行逆施,暴卒。
一说,皇帝被反清义士杀掉了,只是统治阶层对外谎称是病亡,以免失了体面,造成人心动荡云云。
一说,皇帝死于花柳病。
一说,皇帝死于天花。
还有一种说法可以说是揭露了真相——说皇帝是出家了,不爱江山爱美人,不穿龙袍披僧衣……
不知道这些流言,光头本人知道不知道。
从我醒来之后,光头就没有再剃过头发了,现在头皮上冒出了约半寸长的头发了,要是再换身现代的衣服,不刮脑门儿,简直就是一现代板寸发型了,我有时候会玩心大起地伸手去胡撸一把,最开始的时候刺刺的有些扎手,现在又长了些,感觉有些软,拂在手心里,那种感觉毛茸茸的……我还是觉得像在摸宠物。
总觉得我们像是老夫老妻——其实倒回头来看,光头的年纪才二十四岁,在现代,也差不多就是个大学毕业、刚步入社会开始历练的年纪。多数还会睡懒觉、向父母讨零花钱,交交女朋友,泡泡吧打打球,青春正美好,风华正当年……可是我们却觉得自己历尽沧桑,他已经从皇帝的岗位上退休,我也历经了皇后、废后、普通妃嫔、孩子的母亲等一系列角色的转换,现在我们都是平头百姓了,互相看着对方的时候,竟然莫名其妙地生出“少年夫妻老来伴”的感慨……如果到明天我们之间出现这种对话,比如,他说:“澄儿他娘啊,咱晚上吃啥啊?”我说:“孩儿他爹啊,你上街去割二斤肉来,要肥膘多点儿的。孩子这几天都没见荤腥儿了,跟馋嘴猫儿似的怪可怜见的。”等等之类的,这种对话我也绝对不觉得奇怪。
喜月扶着我,我已经可以在院子里缓缓踱步了。脚步很虚浮,腰软,背挺不直,就像个老太太。光头则……呃,现在不能叫他光头了,改叫他板寸吧。板寸在一边给我加油,“好,比昨天已经多走了十来步了!再努把力!”
澄儿抱着红彤彤的苹果,居然也有样儿学样儿地在前面喊:“额娘,你走过来,这个苹果就给你吃哦!”
八成以前谁用这招儿哄过她走路吧?居然现在用来哄我!
我虽然对苹果不感兴趣,但是三个人六双眼地看着我,我也不能给他们泄气。
一步,再一步。
我们这个院子从东到西大概有个十米,从南到北大概还不到十米,种着两畦灌木,还有一棵枣树。再走到澄儿身前,我就已经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儿了。
忽然身后院门吱呀一响,我停下脚回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