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墨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鼻端插着细细的输氧管。他挣扎了一下,觉得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大石,手脚也似乎有千斤重,马上有人制止他的动作:“Chris,医生说你现在必须好好休息。”很熟悉的声音,是Cindy,却不是心中期盼的那个声音,笑笑去哪里了?她不是说一直都会在自己身边吗?她不在……林以墨突然觉得心中某处像是塌陷了一大块,无法形容的恐慌迅速笼罩全身,他马上焦急地东张西望起来。
Cindy反应很快,安慰道:“她在隔壁会客室,别急,她朋友刚刚过来了。”
林以墨松了口气,想要说话,喉咙却里一阵火烧似的刺痛,Cindy看出他的不适,关切地将床头柜上带吸管的水杯递过来:“喝一口?”这时门外隐约有声音传来,他马上瞪了她一眼,示意不需要她多嘴,Cindy看他一眼,非常聪明识趣地打开掩着的门向外招呼:“聂小姐,Chris醒了。”
“醒了吗?”随着一阵噼啪的脚步声,笑笑几乎是扑到林以墨的床前,呜咽道,“小墨,你总算醒了,可吓死我了!”
林以墨顿时眉眼弯弯地笑了,他偏偏头,舔了舔嘴唇,带些撒娇的口吻嘶哑说道:“渴……”
笑笑手忙脚乱地拿起杯子,把枕头垫高一点,让他就着手吸了一口,一抬头先看见那个带着一队人马送林以墨来医院的漂亮的正装女郎正站在旁边,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连忙道:“您是小墨的家里人吗?不好意思,都是我的错,我不知道小墨身体不好,给你们添麻烦,都怪我!”
她背对着林以墨,自然看不到他眼睛微微一沉,手指尖略略抬了抬,Cindy便马上颔首道:“我出去了,Chris暂且拜托您。”
笑笑看她离开,心中有些奇怪,轻轻对林以墨说:“她就走了啊?”
林以墨微微点头,他觉得自己此时有满腹的话要对笑笑倾吐,Cindy能这么善解人意真是再好不过了,但是门马上又被推开,婉怡和康雷讪讪地走了进来。这么多不相干的闲人!他不觉把眉头蹙了起来。
婉怡满面歉意地走到林以墨床前,用低得像蚊子似的声音说道:“小墨,对不起……”
笑笑看林以墨一直皱着眉,以为他在为康雷他们没有及时赶到身边救援而闹脾气,连忙解释道:“他们那时正收不到信号呢,我刚已经骂他们了。”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奇怪,“你们跑哪去了啊?整个青糜岭只有五彩池那一处地方没信号的,你们去那干吗?那里绕了弯,不是你们上山该走的路啊。”
“我们没去五彩池……”
“我觉得那里挺漂亮的,就绕路了……”
两人一同开口后,意外地发现口径不一致,对视了一眼,又连忙把眼睛别开,康雷尴尬地抓了抓头发,把头垂下去看脚尖,不再说话了。婉怡咳嗽一声,吞吞吐吐说道:“本来雷雷想带我去的……他说那里是你取的名字……很美……不过,后来……后来……”
很久以后回想起这件事,笑笑不觉感慨万千,生命中最信任最重要的两个人,就是在那刻开始了涟漪吧?不,或许在更早以前,这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已经彼此吸引,至于要追溯到什么时候,只怕久远得连当事人都说不清楚。人生便是这样,给你无限温存与关爱的人,也能同时给你无限的酸楚与凄凉,给的越多拿走的也越多,一切都是等价交换,占不到丝毫便宜。
只是当时,青涩懵懂的她就算死也不会察觉到任何异样,倒是一听到婉怡说五彩池美,顿时得意了:“后来你们没去啊?那真是可惜了。那地方是我发现的,可漂亮了,尤其现在这个季节,池水是透彻的蓝,水里的石子雪白,叶子绯红,还有蓝天和绿草,可不就是五彩池。我跟雷雷说,那里最适合谈恋爱的人去了。”末了,她又笑道,“不过雷雷是杀风景的家伙,他说那里更适合偷情,因为背弯,人迹罕至,嘿嘿。”
听到偷情两字,婉怡的脸忽然噌的一下就红了,林以墨默默看着她用手指死死地抓着自己身上盖的薄毯,颜色几乎泛了白,再抬头看看不远处的康雷,也显出几分不自在的神情,他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流星般的灿烂光芒一闪而过,唇角也微微弯了起来。
“好累呢。”他显出极困倦的神色偏头对笑笑说道。
笑笑的注意力马上被分散,低下头摸摸林以墨的头发:“那你再睡会,医生说了,你这种先天性哮喘不好根治的,最要注意休息保养。真是傻孩子,有问题要告诉我们的嘛,等你好了,我和雷雷带你去游乐场玩。”
康雷勉强笑了笑:“对啊,小墨,好好养病,我们就不打扰了,明天再来看你。”
林以墨看他们要走,扁着嘴眨眼看着笑笑:“我知道笑笑姐姐今天累了,要休息了,你们早点回去……”嘴里这么说,手指却紧紧捏着笑笑的衣角不放。
笑笑呆了呆:“刚刚那个是你姐姐吗?她人呢?”
“不是……是我爷爷的部下,现在应该已经办了手续回去了。”林以墨气若游丝地回答。
“那你一个人在这儿啊?”
林以墨点点头,想了想又说:“不用管我了,你们回去吧,还有护士的……”
笑笑看着他虚弱地斜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说话也有气无力,心顿时变得像是豆腐做的,回头对康雷说道:“雷雷,你送婉怡回去吧,这么晚了,她家里该着急了,我留下来陪小墨。”
“不用!”
“好的。”
婉怡与康雷再一次的言语同时不一致,让笑笑皱了皱眉头:“婉怡,你跟我们客气什么呢?都12点了,你怕黑,待会跟上次一样碰了流氓怎么办?”
婉怡一直把头倾到胸前,细不可闻地说了句:“对不起。”
“得了得了,对不起啥呀,你们俩先走,我家里没人管,婉怡可不同,她妈妈要急死了,我照看小墨一晚上,明早自己回去,他进医院可都得怪咱们。”笑笑把他们推到门口,又使劲挥了挥手,“雷雷,要把婉怡照顾好哦,少一根毫毛唯你是问!”
看着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离开,她转头回来,不由得一呆,林以墨不知几时已经自己勉力撑着坐了起来,虽然还是面带浓浓的倦色,却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那双眼睛,已经变得不像刚刚犹在天真撒娇的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却又炙热的神情,这逼人光芒摄人得将笑笑逼得生生退了一步,她受了惊吓,不由轻轻问道:“怎么了,小墨?”
“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轻薄的嘴唇微微启开,这是林以墨第一次用居高临下的口吻说话,按理笑笑应该觉得好笑,可不知怎的,她觉得他身上突然有了一种铺天盖地压过来的王者气势,让人无法反抗,她如同中了魔咒似的俯首帖耳地走了过去:“你说吧。”
“来我身边吧,聂笑笑。”林以墨看着笑笑的眼睛缓缓说道,“我会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财富、权势、受人敬仰、无拘无束的生活,你永远都不再需要再仰人鼻息,我能让你成为高高在上的女皇,整个世界都将在你的脚下——只要你和我在一起。”
他斜斜地靠在床上,面色苍白,说话声音有些底气不足,却无比认真,笑笑隔着他大概有一米远,清晰地看着他说话时将秀丽的下颌微微抬起,神态高傲高贵,美丽而乖恹,不由得发起蒙来。这个人是谁?她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他明明拥有着小墨的皮囊,为何却如此陌生?那个有点娇气任性却不失可爱的小墨到哪里去了?这个美丽的少年怎么可以这样瞬息万变?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笑笑突然觉得冷,又隐约觉得自己像是懵里懵懂一脚踏上猎人隐秘布置机关上的动物,竟然激凌地打了个寒战。
高等病房里的灯光,柔和明亮,静静洒落在他们身上,一刹那间,整个空间寂静如水,静谧而危险。
过了好一会儿,笑笑终于轻咳一声,神态怪异地掀了掀眉毛:“小墨……你在说什么呢?呵呵,这种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没有半点玩笑!”林以墨冷冷打断笑笑的自欺欺人,“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是,也许你家里是有点钱,可你毕竟还是个孩子啊,你还靠着家里养呢——我们不现实的,而且我有男朋友的。”
“我的中文名很少有人知道,但是LF集团应该对Chris林不会陌生——因为那是他们的下任总裁,现任总裁林万山,是我的祖父。”
笑笑目瞪口呆,她对自己说这是个天大的笑话,应该一笑置之,更或许该像平常一样去拍拍林以墨的头,让他洗洗睡吧,不要再胡思乱想。可是周围的一切,让她生生止住了声音:她班主任的丈夫是政府部门官员,级别相当于副市长,曾经生病住院时,全班都过去探望,可即使那样的高干病房也没有这里豪华宽敞。还有头先那个欲言又止的精练女郎,一望而知是个人物,轻描淡写之间便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慌乱得人仰马翻的状况平复,这样的人却对林以墨俯首帖耳。这些说明了什么?
她不由得仔细回忆和林以墨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是了,错不了,林以墨出现的时间正是LF在她们学校做大型招聘会的日子,难怪第二天还有女同学兴奋地谈论起LF那个“躲在主席位后面不说话,美得像明星一样的少年”,原来那个少年就是他!难怪他对自己的身世从不肯多说,难怪他笃定会有人来救他们。
一切都像一场梦,却是真实的梦,真实得让人难以接受。这个她一直疼爱着的弟弟竟然这样骗她,笑笑心中掠过一丝尴尬,这算什么啊?把他当做一个落难的孩子,甚至抱着因为拥有朋友和爱人就觉得自己比他幸运的感觉,而更加呵护他。她突然觉得疲惫,世界原来是这样的,一个看似青涩的孩子都能轻而易举地欺骗她……她真是笨到家了。
笑笑沉默了下去,麻木地回答:“就算你是LF的继承人,那又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她想了想,不抱什么希望地说,“雷雷进了你们公司的复试,你有没有办法安排他一份工作?——看在那碗面的分儿上。”
林以墨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还没弄明白我的意思?我既然要和你在一起,又怎么可能还让康雷插在我们中间,他当然不能留在这里,必须让他离开!”
笑笑震惊了,无措地抓了抓衣角,喃喃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意思就是说他不可能在这个城市里找到任何工作!”
“为什么?这跟他有什么关系?”笑笑觉得自己一直崇尚的真善美几乎要在瞬间崩塌,却犹不死心,挣扎着追问。
“因为我爱你。”林以墨理所当然、毫不羞愧地回答,“我要跟你在一起,他就必须滚开,你们当然得分开!我身边的确需要一些年轻、忠诚、敏捷的人,不过你们学校的学生已经全部落选了——一想到你以后会跟这些熟悉的人打交道,我就不高兴。”
怎么可以这样堂而皇之地做卑劣的事情?小墨怎么会是这样荒诞的人?疯狂,太疯狂了!笑笑被惊骇得嗤笑一声:“就因为你所谓的爱,所谓的不高兴,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破坏其他人的前程、掠夺别人的成绩?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世界上不止你一家公司有职位!”
林以墨开开心心地回答:“我不在乎他们去哪,只要不在你身边就好了。”
他向她伸出手,用近乎蛊惑的声音说道:“来吧,笑笑,你不过来吗?你向往的是什么?庞大的财富、忠贞的爱情、不受拘束的生活,我可以实现你所有的梦想,来我身边吧。”
停顿一下,他又不屑道:“至于你嘴里那个男朋友……他能给你什么?相信我,他的爱情是可笑而靠不住的!你难道傻到要为一个靠不住的男人去挨穷吗?也许五年以后你们还住在出租屋里买不起属于自己的房子,也许你要跟着他远离家人,更或者……”他忽然轻蔑地笑了笑,“算了,不说了,暂时你不应该知道这么多。”
笑笑怔怔地看着他,心里的感觉除了陌生还是陌生,她忽然叹了口气,慢慢说道:“真是一个诱惑呢,小墨,你不知道这对一个贫穷的女孩是一个多大的诱惑。我——比谁都想过好日子,真的,我希望能中彩票、有属于自己的家,可以像别的女孩子一样买好看的衣服,不再寄人篱下,不再看人脸色,更不怕随时被人赶出去。我有时候也会想,大家都是人,为什么婉怡就可以活得那么舒服,而我却这么辛苦……”
她把眼睛远远地望到前方,继续轻轻说:“我念高中的时候,学校附近不通公交车,用不了月票,只能搭小巴,往返要四块钱,为了省钱,每天都要骑两个小时的自行车。平常还好,但是遇到大风大雨或者下雪的天气,那简直觉得是非人的折磨,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路上那个很长很长的陡坡,路边有个小面包店,为了上那个坡,经常都要在那里买一个便宜的面包来啃补充体力。冬天结冰路滑,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每天都要在那摔好几次,还不能跟家里诉苦,因为他们一定会说我太娇气,吃不了苦……每次爬起来就想,他妈的,我聂笑笑迟早会有出头的一天,到时候每天开车来回十趟这个该死的坡,就不信压不平它!你看,我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所以,我真是比任何人都想要过有钱的日子……”
“可是,”她回过头,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即使这样,我——也不能答应你。”
“我不知道你从小受到的是怎样的教育,也不清楚你的生活方式,到现在我甚至已经看不清你的人,不过很明显我们的人生观有很大差距——我今天才知道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我有自己做人的原则,既然与康雷盟约在先,就不能再喜欢别人!言必诺,诺必达,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我虽然是个女孩子,这点还是清楚的。”
她拿起自己的小包,头也不回地走到门边,手指搭到门把手上,脚步方才微微停顿:“小墨,很谢谢你对我的厚爱……不过,我觉得……你处事的方式应该改一改,人,不能为所欲为。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我看,以后我们还是少见面吧。”
林以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轻轻将门带上,不发一言,良久,慢慢将身体平躺了下去。
他觉得有些累,合上眼睛,心想:好吧,笑笑,既然你不肯来我身边,那么——我就只好过去了。或许到达你身边的路上会有障碍,不过,我会一一清除干净的!任何有可能绊到脚的小石头,都必须清除干净!
第二天中午,婉怡提着自己特意熬好的粥去看望林以墨。林以墨有些慵懒地靠在床上,还是显得有些疲惫,但气色已经比昨天好了许多。
婉怡一边忙着给他盛粥,一边还为头天的事情道歉:“小墨,昨天实在是对不起啊,我们真不知道你们这边的情况,要不早赶过来了。”
病房里的窗帘被拉开了少许,深秋午后温暖的阳光偷偷溜了进来,林以墨雪白秀丽的脸被染了淡淡的金色,显得温暖不少。
他委屈而乖巧地回答:“不关你们的事,是我自己不好,害你们担心了。笑笑……是不是生我气了,今天都不来看我……”
婉怡连忙安慰他:“不是啊,笑笑昨天也累了,今天我碰到她,觉得她脸色不太好呢,她那么疼你怎么会生你气?”
林以墨慢慢把头低下去,用纤长的手指扯着毯子的一角,落寞说道:“不是的,我知道,我昨天说话惹她生气了。”
“她那人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你能说什么把她都惹生气了?”婉怡笑着问。
“我说我喜欢她。”
面对林以墨这么爽快的坦白,婉怡一下没反应过来,几乎是给噎了一下方才回答:“什、什么?”
“我喜欢笑笑呀。”林以墨无限认真地回答,“很喜欢很喜欢她呢。”
“可……可是,你们怎么可能嘛?”婉怡结结巴巴地说。
林以墨显出不理解的神色:“为什么不可能?有哪条法律规定我不能喜欢她,或者她不能喜欢我吗?”
“不是……但是……”婉怡被问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一会儿道,“笑笑是有男朋友的啊。”
“那又怎么样?”林以墨更加疑惑不解,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任何错误,就像一个孩子,认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出错,错的一定是别人,“她有男朋友我就不能喜欢她了?”他围棋子似的乌黑眼睛忽然亮光一闪,唇角也轻轻弯了起来,“婉怡,我很苦恼呢,如果你是我该怎么办?如果你也喜欢上一个有女朋友的男孩该怎么办?”
面对这样看似天真实际老辣的问题,婉怡心中扑通一跳:“怎么会呢?”
“那如果呢?”林以墨不折不挠地追问。
婉怡想了想,忽然叹了口气:“那我不会告诉他,一定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藏好——人家一对儿好好的,为什么要去破坏?我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
林以墨支着下颌啊了一声:“这……就是所谓的伟大吧?”
婉怡低声道:“也不是什么伟大……只是,如果被发现了,三个人都会很尴尬,连朋友都做不成,爱情固然重要,但是和友情比起来,我宁愿选择友情呢。”
“我不这么认为啊。”林以墨偏着头,秀长的眉头微微拧了拧,“如果那两个人很合适很相爱,或许是对的,可万一不是这样呢?如果他们只是因为欣赏而走到一起,但其实友情多过爱情,只是彼此都没发现这点又怎么办呢?现在固然是好,可是也许过了三五年,发现了这错误再分开,那对双方更是损失,还不如当机立断。”
他忽然逼近婉怡一些,眼睛直望到她内心深处去:“更或许,那个男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另一个女孩,这难道对笑笑不是更大的伤害吗?”
婉怡惊跳一下,像是触电般逃开:“你说什么呢,小墨,就算你喜欢笑笑,也不能这么诋毁雷雷,在人背后讲坏话是不对的。”
林以墨却不给她丝毫逃离的机会,步步紧逼:“你觉得康雷和笑笑的会面有过急切、期待、兴奋和慌张吗?如果真的相爱,为什么他们只是像老朋友一样拍拍彼此的肩膀、无关痛痒地谈论哪座山是他们的最爱?”
“那是因为……他们相互了解,清楚对方的喜好。”
林以墨不屑地嗤笑一声:“同样喜欢爬山就是相互了解了?照这么说,笑笑更应该找一只猴子做男朋友。”
婉怡被林以墨逼迫得慌了手脚,只得强硬而慌乱地回答:“不管怎么样,他们是非常相配的一对,小墨,我不许你从中作梗!”
“晚了呢。”林以墨微微叹了口气,“我已经向笑笑表白了。”
“她当然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你!”
“拒绝?我不这样认为啊。”林以墨嘴角微微含笑,继续用柔和而不带任何杀伤力的口吻说道,“她只是太重信义和责任而已,但其实笑笑渴求的是什么,你这个最好的朋友不会不知道吧?我不相信笑笑不会对梦想动心,她只是为了所谓的责任被迫放弃那些,放弃了之后又怎么样?康雷这辈子或许都不能满足她,她还要跟着他离乡背井,这对她来说,难道不是一种残忍?你忍心吗?”
“婉怡姐姐,”他更加亲昵地贴近她,一手握住她的手腕,薄薄的唇几乎伏到她的耳边,用近乎呢喃的口气低低说道,“你不会遗憾吗?这样好的机会不是随时都有的。”
林以墨的手纤长清瘦,冷得像一块冰,婉怡被硌得激凌地打了个战,却已经无力逃开:“你要说什么?”
他扑哧地笑起来:“你那样喜欢他……喜欢到几乎忍不住要抢好朋友的心上人,这样好的机会为什么要放过呢?”
“我没有……”她仓皇狼狈地回答。
“嘘,别否认……发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是幸福的事情啊,为什么要否认呢?地球上人这么多,你却都不喜欢,只是单单喜欢他,这多让人快乐。”
他像蛊惑夏娃吃苹果的那条蛇一样蛊惑着婉怡,声音轻缓温柔,几乎像一个梦似的把她团团围住:“你马上就要出国了,也许永远不会再回来,而你喜欢的那个人却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为什么不告诉他?他的恋情已经岌岌可危,可是就算他现在失去笑笑也会迅速有另一个来填充,如果有那天怎么办?因为你隐瞒自己的情感,那个人永远都不可能是你,多么可惜……”
“可是……他也许不喜欢我……”婉怡挣扎道。
“他喜欢你的,他看你的眼神,远比对笑笑温柔闪亮——就算他真的拒绝了,又有什么关系?对一个事业低落的男人来说,多一个女孩喜欢他,是鼓励呢,这是让人自豪的事情,会让他振作。放心吧,他那样善良,不会做出任何让你难堪的事情,这只是你们之间的小秘密而已,却可以一偿你的夙愿,让你不需要留下任何遗憾。”
“相信我,”林以墨用手指轻轻将婉怡的下颌抬起,让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你不会伤害任何人,只是……为自己偿还一个心愿,寻找一个最微小的可能,让自己不至于后悔终生!”
婉怡看着他流光溢彩的眼睛,心里晕晕乎乎有种喝醉酒的感觉,她心底里喃喃重复着他的话:“不能让自己后悔终生……”
那时的她,当然不会知道,她的确会后悔终生!
日子很快滑到了这年冬天,笑笑开始奋力备战英语六级和期末考试,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她是个不错的好学生,考试的时候不肯和别的同学一样舞弊作假,虽然自认为资质有限拿不到班上最好的成绩,但贵在肯笨鸟先飞,每天便早早去到教室自习。照理说课业这么繁重,原本应该没有太多时间去想林以墨,可不知为什么,有时候书看到一半或者一个单词念完,脑子会不受控制地停顿一下,然后那个孩子的影子就静悄悄地冒了出来。
最后一次与林以墨碰面还是在医院那次,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她内心很快便承认自己并不是不担心他的,但是却一次又一次打消了去看望他的念头。小墨对她表白的事情她并没有大嘴巴地去告诉婉怡,为什么会对最好的朋友隐瞒呢?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一个孩子喜欢上了她而已,几乎像一个玩笑……可是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当时小墨严肃认真的表情让她多少有些感动,以致她不愿意有人拿这事当做一个茶余饭后的笑柄。
但婉怡显然不知何时已经知道了林以墨的意图,曾经讷讷地问她:“小墨……说他喜欢你,是真的吗?”
“……呃。”
“那你真的不再去看他了?”
“嗯,不去了。”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如果……我是说如果,小墨比雷雷更早出现呢?”婉怡忽然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你会选雷雷还是小墨?”
笑笑愣了愣:“哪有那个如果啊。”
“如果有呢?谁会更吸引你一些?”
笑笑认真地把这个可能性在心里思考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她忽然噤了声,因为陡然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可怕,如果不是婉怡问起似乎从不曾考虑过,又或许是在最亲密的朋友面前才能承认:她是真的不知道,如果小墨出现在雷雷之前自己是否会被打动。
那个美丽的少年在认真时,有着和雷雷截然不同的幽静眼神,哪怕说着疯狂的求爱语录也让人觉得他是冷静而理智的,为什么以前就没发现在那无邪的外表后面隐藏的是一个酷爱操控别人思维的灵魂呢?她不好意思告诉婉怡自己有点惧怕林以墨那种有条不紊的理性,更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在震惊过后回想起这事心里竟然并不是完全排斥的。是,林以墨异于常人的处世逻辑让她难以接受,可是那种不顾一切的态度又让她莫名其妙的有些紊乱。
如果……如果他出现在雷雷之前会怎样呢?笑笑不敢再思考下去。
“你太过分了,聂笑笑!”婉怡突然没来由地开始发怒,“这样对雷雷不公平!”
笑笑呆了呆:“我怎么了?”
“既然有了雷雷,又怎么可以被别人吸引呢?”
“我没有啊……你刚刚不是说如果吗?”
“如果也不行!”婉怡气呼呼地说,“那样……那样是没良心!”
笑笑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无辜地看着她:“婉怡,你是不是快出国了,舍不得我们啊?这段时间我觉着你怪怪的。”
婉怡怔了怔,忽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怏怏道:“对啊……快走了,舍不得你们……”
笑笑叹口气,走过去搂住她:“我才舍不得你呢,除了你和雷雷,我什么都没有。”她把头斜靠在婉怡的肩膀上,看着蔚蓝的天空发呆,“哎,你说,要是我们三个能永远在一起不分开就好了。”
婉怡长时间地沉默不语,过了良久,终于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微微叹息。
时间转眼便到了十二月二十四号,这年平安夜的下午,寒冷料峭,还只到五点,天色便已经暗沉。距离考试只有一周的时间,完了马上是寒假,笑笑抱着书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着紧得很,又是一年过去了,婉怡出国在即,她怎么也不好意思再赖在人家家里,实在没办法的话,就只能过完寒假就腆着脸搬回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问题让人头疼,笑笑觉得脑袋重重的,后脑勺也开始隐隐作痛。头天晚上她看书太晚,忘记关窗户,风嗖嗖地灌了进来,其实当时就迷迷糊糊觉得有些冷,但因为实在困没能爬起来,结果今天一早起来头昏眼花,喉咙里火辣辣地不舒服。好不容易在学校熬了一天,现在更是变本加厉。下午的时候,雷雷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过平安夜,她昏昏沉沉回答想回家好好睡觉,也顺便回去知会家里一声——她的房间还是得给她腾出来。
虽然身体发出强烈不适的信号,但一想到打出租车要二十块,她还是咬着牙一步一挪地向公交站走过去。走了没多会,身后突然传来汽车的鸣笛声,笑笑下意识地一回头,一台黑色的轿车已经停在身边,后座车窗缓缓摇了下来,露出一张阳春白雪般的脸。
林以墨打开车门,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上车。
笑笑想了想,摇摇头,继续埋头往前走。
林以墨也不勉强,只是让车紧紧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这段路是学校附近的林荫道,路边有公交站,因为平安夜的关系,很多学生都在这里等车,林以墨的车实在是豪华碍眼,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于是各种异样的眼神便朝着笑笑投射了过来。
笑笑受不住这些刀子般的眼神,只得一咬牙,拉开车门上去。
林以墨看到她终于肯上来,顿时露出欣喜神情,亲亲热热地凑了过来:“笑笑,你都不来看我。”
又变回原来的样子,说话的语气里带一点点撒娇和委屈,秀丽的眉尖微微蹙着,好像在抱怨长辈竟然敢不关爱自己。笑笑呆呆地看着他,车里打了暖气,他雪白衬衫领口敞开了两颗扣子,外面配的是一件黑色的V领毛衣,那毛衣也不知是什么质地的,虽然色泽纯黑又隐隐闪出一点点银色的光泽。这好看的少年明明就是第一天看到的那个模样,衣着华贵,单纯可爱,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笑笑几乎疑心那天在医院的告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一个梦,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瞬息万变,让人摸不着头脑,也不知他哪副面孔才是真实的。
“我等了好久,一直到出院,你都不来。”他显出几分受伤的样子,“只好悄悄过来看你,但是又怕你生气,所以只能偷偷跟着你。”
笑笑觉得头更痛了:“你这也叫偷偷的?”
“前几次都是偷偷的……看着你从食堂回图书馆,又从教室回家,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笑笑吃了一惊:“你跟踪我?”
林以墨低低地说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看看你在做什么,只要你还在我视线内,我就会安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