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前路漫漫
“不，刚刚就有了。”
“什么？”
“不知不觉的，朋友。”楚怜漪意味深长道，老者笑言：“朋友算什么，你飞黄腾达时他们把你当宝，你落魄时便连草也不是。”
楚怜漪似是故意等待着这句话，立马呵斥道：“那么你也不需要以永远的腾达来满足你那空虚的心。”老者道：“你还小，一些事情不会懂的，爹日后再跟你说。”
楚怜漪轻轻嘲笑了几声，不理会老者。他在想，那六人现在，梦到了什么？梦魇桃花阵，看似为梦魇住，实则不然，人生就如一场梦，随时都可能被魇住，就如同他们六人这般，未必是件坏事。
凝殇梦中，出现的那个所谓的最重要的人，乃是尹青枫。他如同一个局外人般，看到了从他自出生以来，尹青枫照顾他的一幅幅画面，那些情景很熟悉，那历经沧桑的脸庞他也很熟悉，尹青枫嘴角的微笑，已然成了凝殇眼边的冷泪，纵然他自夸凝殇公子，公子凝殇，但天下人谁人能真正做到凝殇？一道道伤，一次次殇，好如梦一般，梦中觉得很美好，醒然顿悟，原来是梦一场。
画面蓦然到了他长大时，柔兰等人初次闯谷时，当一行人要出谷之际，到其坟前拜祭的场景。但见坟前枯草，不闻墓中白骨，什么功名利禄，什么荣华富贵，到头来他可能以此再换尹青枫再展颜一笑？也怪他自己未能好好珍惜，错已犯，再难改，纵然仰天长啸，述说出自己心中对尹青枫那一次次想说的对不起，然后再问老天，可不可以让他活过来？老天永远只会说：不可以。
倏然看到了现在的场景，他需要杀了他最重要的人，方能破阵，楚怜漪其实强调过，这不过是梦一场，但人生何时不为一场梦？他看着尹青枫，只知道尹青枫死时他无能阻止，又何德何能在这里再补上一刀？不过不杀了他，便破不了阵，亦就是永远要被困这阵中，永梦不醒，为了一时感情，而失去了动感情的身躯，这值得么？心随欲动，欲随心动，想到这儿，手中自出现了一把长剑，他该不该，该不该……
柔兰梦中，出现的乃是她的娘亲，她的娘亲在对她笑，很美很美的笑。恩再大，莫过养育情。功再显，莫过救主心。她的娘亲，亦是土下人，可以说，她未必知道这是她的娘亲。因为当她出世时，她娘已然因为她而死去，未曾见过一面。好如那春花因春风而生，而春风却是因春花的凋零而止，她愧对，不敢面对，她自知爹将对她娘的愧疚付诸到了她身上，无尽的溺爱，但是她一点都不想要这一切，她惟能装的真的很开心，无忧无虑般，方能让地下娘亲瞑目，世上的爹欢乐。
无言可辨，她现在必须杀了她的娘，说白了她不认识她，一点都不认识，世人说可以在梦中相见的话都是骗人的，未曾蒙面，何能梦中见？但她知道，她一定会是她的娘，未曾蒙面的娘，手中赫然出现一把长剑，动了杀心，自有杀意，当看到那剑白光闪闪，锋利得似乎能穿透一切事物时，她忽然犹豫了，那会不会很疼呢？她在家中向来是十指不沾俗世物，双脚难堪淖泥污，剑之锋，刀之利，她何能知道？不过她现在似是忽然明白过来，她开始纠结，该不该，该不该……
弱菊梦中，所谓最重要的人，乃是她的妹妹，也便是闲竹。可以说，闲竹跟她和柔兰是不同的，不是因为性格的原因，而是闲竹并非她们二人的娘亲生的，而是其父在外面的孩子，说白了便是私生子。当时是在闲竹娘亲过世几年后，闲竹八岁方被找回，认祖归宗，她流浪了一年多，经历了很多很多，看到了很多很多，想了很多很多。
当时弱菊已然十一岁，自幼聪慧，她感受到了闲竹身上的痛苦，她渐渐发现闲竹的性格产生了极大的变异，不该是八岁女孩儿该有的思想，继而到她长大，她变得漠视尘世间一切，看似孤高自傲，却又最是害怕失去自己要的东西，无论是物是人，弱菊在她身上花的心血，比在那骄纵的柔兰身上花的还要多，在家时，无论开心与不开心，她必须故意找借口和闲竹搭话玩耍，否则闲竹定觉孤独，认为别人无视了她的存在，她嘴上纵然不会说什么，但她想什么，弱菊自一清二楚。
现在，她必须杀了闲竹，是在梦中。闲竹本已经历很多很多，看尽世间冷暖，勘破人生百态，看似癫癫狂狂，好不潇洒，实则她内心很脆弱，极大的脆弱，然而现在要给这脆弱的心补上一刀，纵然是假的，闲竹亦不会知道，但是她感觉，她下不了手……
淡雪梦中，闲竹梦中，任何人也不会想到是什么。
因为她们梦中，什么人都没有。
也不是说什么都没有，闲竹的梦中，有一件白衣，一纸白扇，但是没人，什么都没有，仅有这两件东西。她欲杀人破阵，但是她找不到人杀，找不到人砍，只能环顾周围，看看有什么破解方法，她倒觉得那楚怜漪完全是在设计她们，这阵完全不可能破掉，只不过是说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杀了她们一行人，但是她，不服输……
淡雪梦中，也许恐怖了些，那是一堆堆的血迹，一种种不同颜色的血，或深或浅，每一处都让人触目惊心，她最恐见血，每次见到都略感不悦，甚至太多时，还会昏厥过去，但是现在的她，想晕却晕不了。很正常，因为她本身就是在昏迷中。她诧异，她惊奇，这些血会是谁人的？她自幼父母双亡，乃是为孤儿。在一个很破烂的村庄中长大，那儿有很多像她一般的苦命人，她看到了很多人的痛苦，她想要帮助他们，却无能为力。
慢慢的，慢慢的，她养成了一种极为广大的爱心，不是普普通通的对人的感情，而是对蝼蚁，对鸟儿，对树木，对任何事物的爱心。只要是她看到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她都不忍心伤害。她身上流淌着最弱的血，却有着一颗最仁义的心，所谓仁，乃是为人之根，肉体之本，而将这种仁，发挥到了极致，付诸到了极致的人，便是世间最纯洁的人，她有着最纯洁的心灵，最纯洁的躯体，最纯洁思想，最纯洁的感情。
也许，她什么都梦不到是正常的，世间万物，岂能数数？她梦不到那么多，也便只能梦到世人的结果——死亡。
她已然纯洁到想不出那些人是因生老病死而死，她只觉得，那是因为她不肯以一己之力，寻找那所谓的宝藏，让世人过上好日子，所以世间万物，皆为她而死去，皆为她流干身上所有血液。手中出现的不是什么可以杀人的利器，却是一颗心，一颗她看着觉得很讨厌的心，那上面似是有什么东西，仔细端详，原来是一颗泪，一颗源于她的泪水……
却说那尹芸枫梦中，出现的乃是她的殇儿，是她毅然离开时的情景。
可以说，这是她早就料到的，在她听到最重要的人的那一时，在她倒下的那一刻，便已然清楚。这世间有过多少人对她好？她的爹爹抛妻弃女，置家不顾，跑至一个人间仙境独自享受，还好意思说是有苦衷的，真是可笑。
而她的娘，因一己之私，全然不顾她的感受便毅然自杀，永远地抛弃她，不顾她的死活，不顾她以后生活，以死了结自己的痛苦，然而她呢？没人想到过，从来没有，一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魔头会是一个最凄惨的人，童年留下的不是欢乐，而是阴影，无尽的阴影，能致使她还会笑的人，也惟有凝殇一人。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凝殇谷中，凝殇公子；青草溪边，闲花美人。他曾说过，他愿以毕生精力博自己倾城一笑，不是换，不是索，而是博取，是在没有稳定的结果前，愿意先做出的付出。无论在凝殇看来是戏言也罢，玩笑话也好，在她尹芸枫心中，那是她活下去的惟一理由，惟一的理由，除此之外，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她想不到自己是为何而生，又该是为何而死。
她很憧憬，憧憬凝殇曾对她说过的话，他承诺要带她乐这天下之乐，欢这天下之欢，纵然是以一个姐姐的身份，在她看来最是可笑的身份，但是她自心中不在乎，她只要能和他在一起，那便足矣。
但是能做到和他在一起的首要条件，竟是杀了他。是梦，是他所说过的南柯一梦，但是她找不到梦的感觉，一切都好真实，甚至她感觉这梦中方是真的，而那俗世之时光，才真的是梦，不过是世人未懂，未懂……
五人蓦然惊醒，恍若隔世，但见楚怜漪悠闲地喝着茶，笑道：“梦魇桃花阵，感觉如何？”
凝殇站起身，伸个懒腰，活动活动了手脚，笑道：“没想到楚姑娘看起来很聪明，没想到如此白痴，这种破阵你也想得出。”柔兰还诧异道：“可是我记得我没有杀了梦中之人，那是如何醒的？”
“我也是如此，弱菊姊姊你呢？”实则本是欲问闲竹，但想及刚才事情，赌气不服。弱菊还笑道：“一样的。”凝殇点了点头，自知这梦魇桃花阵的真实规则是不能杀梦中人，而楚怜漪故意说反了游戏规则，不过也还好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她确实也很白痴，这最重要的人，岂是说想杀便能杀的？这阵布的很没技术，一点都没死在阵中的可能性。
“姐姐你没事吧？”
“无大碍。”
凝殇放下心来，但接下来的一幕，凝殇彻底意识到了‘不可能’这句话永远不能轻易说出，因为淡雪还昏迷着……
她本身便呈病态，这时娥眉紧蹙，五官扭曲，粉拳紧握，全身被冷汗浸湿，倒更加显得可怕……一种似是死亡般的可怕，凝殇只觉她肯定很痛苦，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喂，她怎么醒不过来？”凝殇忙道，楚怜漪笑道：“不用怕，其实这梦魇桃花阵，我不过是研究来玩玩的，确实有虚幻作用，但是不会致死，她应该是梦到了什么人，眷恋梦中景象，所以不愿醒来，等等就好。”
“弱菊姊姊快帮她把把脉，看看如何。”凝殇还是不信这楚怜漪所言，但见弱菊把脉后，还道：“她受了极大刺激，脉象混乱……”
与此同时，淡雪赫然惊醒，双眼布满泪珠，她自觉心跳的好快，全身一股冷流窜动，刚刚的景象，不该是无缘由的。
凝殇摸了摸她的额头，用手背试了试她的脸温，还放下心调笑道：“你梦到什么人了，那么夸张？我倒还以为你死了去，正要给你找坟地，谁知你竟还没死，真是可惜了那风水宝地。”
“我梦到了很多很多血，血流成了河，满地都是血，都是……”双脚曲起，双手环抱着，蜷缩在一起，凝殇第一次从她眼神中看到了很大的慌恐，还安慰道：“这有何好怕的，只要流的不是你的血，它爱流多少流多少。”柔兰点头道：“对，特别是这混账的。”
凝殇反瞪一眼，还闻楚怜漪道：“你可知梦中血，乃是为何物？”淡雪摇摇头，楚怜漪还接着道：“乃是你心。”
“心？”淡雪诧异道，凝殇还喝道：“她都吓成这样了，你还胡说八道些作甚？”
“因为你的心感觉到了血，所以你看到了，那些血，乃是世间万物的血，也便是日后将发生的事情，你因为你的心，提前预感到了，但是你愿意，且有能力去阻止么？”楚怜漪笑道，淡雪还道：“如何阻止？”弱菊道：“也便是她最终的目的，那个所谓的宝藏。”楚怜漪点了点头道：“若你肯寻找那宝藏，日后不但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还可以让天下正在受苦受难之人，过上真正的好日子，安稳日子。”
“你休听这姑娘胡说，今人哪料来日事？简直是荒谬。”凝殇道，淡雪自思当今朝廷腐败，若日后有人兴兵造反，受难的必定是平民百姓，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自当是保证现在朝廷的安稳，让百姓安居乐业，造反人出师无门，自然无法起兵打战。但是要做到这一切，首要的便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财富……
“你可愿意？”楚怜漪自知时机已到，还问道，淡雪犹豫了一会，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凝殇慌道：“你疯了？”淡雪道：“我又没有强逼你们帮我，何必如此惊讶。”
其实她只不过想看着世间万物，开心地度日，那便足矣，何况这又勿须付出什么代价，不过是一些光阴，一些精力。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玩意，你欠我一年时间，现在中途违约，一百两呢？”淡雪无辜道：“你明知我没有的……”凝殇道：“那你便给我趁早打消拯救世人的念头，你不过几十载光阴，何故为他人而活，别傻了。”
“你无须多说了，她已然打定了主意，所以你们六人，都还是得按我说的去做，寻找那宝藏。”楚怜漪自信地说道，柔兰不悦道：“你有什么资格说出这句话？她找怎么会代表我们就要陪着找了？”
“若我所料不假，白衣姑娘既然要找，这位公子无论嘴上如何说，断然不会置之不理，如此尹姑娘必随之，墨衫姑娘亦会随之，墨衫姑娘随之，黄衫姊姊亦会随之，白痴你也不能例外，如此说来，六人正好，不多不少。”
“不是，你说谁白痴呢你？”
“不好意思，谁反应的最快便是谁。”
柔兰怒着就要拔剑，楚怜漪还笑道：“别忘了这里是我的地盘，小妹妹要撒野，这还轮不到你。”四目相对，柔兰猛地将剑插入剑鞘中，铿锵一声，想来这儿若不是桃花宫，不是她楚怜漪的地盘，那么绝对该是她的骨折声。
凝殇甩了甩扇子还笑道：“原来你都算计好了，那阵根本就是针对淡雪布的，为的是要引发她的同情心，继而我们一行人也就全落入了你的圈套里。”楚怜漪笑道：“不错，是我设的局，但是我相信，你们不会后悔入了我的局内的。”
弱菊将事情前因后果想了个遍，究是想不出缘由，紧蹙眉头，还诧异道：“其实你都知道宝藏的秘密，何故不自己去找，还偏偏要来设计我们，专门让我们去找，其实就算找到了，也是成了我们的功劳，跟你毫无关系，真想象不出你的最终目的究竟会是什么……”楚怜漪敲着扇子，道：“小女子不才，何德何能自己寻找？实不相瞒，此秘密其实乃是先人受他人之托，要世代子孙将此流传下来，只为待那有缘之人，再行告知。我今见几位乃当今武林最为杰出的人才，自该说出这尘封已久的秘密，让你们去造福世人。”轻笑一声，清澈的美眸让任何人都不由自主地相信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