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一整天。
申以轩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只知道这条路好像永无尽头,但他能做的,只有继续走下去。
迷雾越发浓厚,路面马上都看不清了。浓雾阻碍了视线,也阻挡了太多东西,申以轩一路上又遇到了不少飞来的兵器,它们都在迷雾的包裹中化为飞灰。他渐渐明白了,这雾,似乎是在保护他。
雾浓的有些不正常,两旁的灯光都开始模糊,申以轩下意识地握紧槊,环顾四周,却只有迷雾重重。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路旁的灯光就消失不见。申以轩凝神静气,用心去听取周围的变化,可是周遭静寂依旧,没有任何异常。
伸手不见五指,说的就是现在这种状况。申以轩索性盘膝坐下,走了这么久,也该歇息歇息了。闭上眼,却和睁开眼没有区别,都是一样的黑暗。
他记得以前老爷子有个日本朋友,是个忍者,但并非甲贺或伊贺等主流,而是小地方出来的野路子。他跟申以轩说过,他的师傅替他觉醒的时候,给他吃了枚小药丸,然后把他扔在小黑屋里,关了一天一夜。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寂静,他也不知道时间,在他精神将要崩溃时,他看见了神。
申以轩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情景,那个邋遢的老头子手里拎着酒瓶,满嘴酒气,眼神却虔诚无比,“我看见了神,我的神,他从黑暗中走出来,就如同一道光,他给了一把刀,然后又融进了我的身体,我就此觉醒,成为一名真正的忍者。”
申以轩反正当作故事听了,那小药丸应该含有某种致幻药物,就像他在南方村落里见到巫师点燃某种植物后,在烟雾里起舞,声称他们在与神灵交谈,这样的把戏他见的多了。但他并没有因此出言嘲笑老人,反而露出非常震惊的表情。毕竟对于前辈他还是比较尊重的,何况那老人还是有点武艺的,别的不说,申以轩亲眼看见他用一根手指硬生生戳断了板砖。
申以轩现在想起了老人的话,不再觉得好笑。在这种黑暗与寂静中,人可能真的会发疯。
我会看到神吗?
申以轩问自己。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一道刺眼的白光从远处腾起,万丈光芒四射开来,瞬间照亮了周围的一切,而那浓重的迷雾,就如同太阳下的晨雾,倏忽不见。申以轩站起来,一手握着槊,一手遮着眼睛,想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白色光芒照亮了这片天地,它自路的尽头升至空中,白色光芒极速地扩张,吞噬了一切。申以轩从未见过这样介乎壮观与恐怖间的景象,即便是原子弹爆炸的辉煌也无法与此相比。看着那即将将自己也吞没的光芒,申以轩忽的想起《圣经·旧约·创世记》中的故事,上帝从天上撒下硫磺与火,大火瞬间吞噬了平原上的所有事物。这样的光芒,怕是只有那场大火才能比拟……
隔着浩瀚星空的彼岸,神天宗却在举行着庄严的祭祀。白衣老者手持净香,恭恭敬敬地对着面前的石墙行三拜九叩大礼。随着他将褐色的香插进香炉,身后的无数身影整齐划一地的伏下身来,显示着自己的敬意。
“行终献礼。”低沉的声音在偌大的殿堂里回荡开来,隐身于黑暗中的青年瞬间停止了腰板,浮现出肃穆的神色。
“献玉。”青年迈步,缓缓走向台案,躬身将檀木盘放在了台案正中。
“献帛。”又是一名男子从黑暗中走出,献上了自己手上的托盘。
之后一一“献酒”、“献稷”、“献馔”,众人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老者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下方的众人,缓缓开口:“奏乐。”昂扬的尾音久久不息。伴随着他的一声“奏乐”,四周的乐师开始了演奏。恢弘的的祭祀音在浩大的殿堂里回荡,暗金的花纹覆盖了四周的每一处,而那高大的穹顶之上,一幅幅壁画活灵活现地展示了不同的场景,万军厮杀,百姓劳作,高山流水,无尽星空……它似乎毫无主题,杂乱无章的描摹了诸多景象,在这庄严的祭祀音里,越发显得肃穆凌然。
祭祀乐到了尾声,就如同深夜里的轻啜般哀转久绝。白衣老者振袖,宽大的衣袖如同波浪般舞出一个圆弧,又安静地收拢在老者的面前。
他凝视着下方的众人,眼里平静的没有一丝波纹。台下的身影约莫有千人之数,都穿着一样的黑锦斜纹织袍,跪坐在蒲团之上,每个人的上身都如旗杆般挺直。他们每个人都抬起头,看着上方的老者,等着他在祭礼后的发言。
“界壁开始波动了。”老者的语气平平淡淡,宁静的面容好像他刚刚什么也没说一般。
殿堂很大,又是金属壁面,是绝好的回音环境。因此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可以传递到每一个角落。
巨石落入水中,激起阵阵滔天了浪花。老者的话的效果,在此刻不知比那强了多少倍。一瞬间所有人都微微失神,只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什么?怎么会……”
“不是说还有上亿年吗……”
“界壁波动,这……”
殿堂之下有如鼎水之沸,老人神色自若,开口道:“今日只是打个招呼,至于其他,择日再议吧。”
众人压制住心里的波动,逐一起身,躬身告礼后依次而出。黑袍之上,蜿蜒着金色的丝缕,每个人身上的金色花纹都因走动而泛起波纹,一如此刻的内心。
申以轩的内心也不平静,在光芒包裹他的那一刹那,他只见漫天星河化作手中的一枝春梅;转眼间又置身于茫茫沙海之中,狂风怒吼,卷起千里黄沙;忽的又置身于枯骨遍地的荒野,鲜血蜿蜒在山岗之上,惨白的花朵开在硕大的尸体上……
这些碎片般的画面铺天盖地地袭来起,起初他还默念清心咒,以求不让自己失去意识,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这不是简简单单的画面,他简直就是在不停的穿梭于各个世界。他看见了诸多画面,却都又磨灭在无休止的轮回中。终于,一切渐渐平静,事物的交替慢了下来,细散的光点开始浮现。从小草中升起,从枯叶中升起,从顽石中升起,从女子身中升起,从酒壶中升起……数不清的光点渐渐凝聚,形成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申以轩朝着那个身影走去,他每跨过一步,身边的场景就变化一次,从海洋到高山,从渡口到古都,他在短短的几步里仿佛迈过了整个世界,最终,申以轩终于看清了那个身影。
现在的他置身于一处陡崖之上,巨大的树木矗立在此地。繁花似锦,一树灿烂,而陡崖的下方,一条宽阔河流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若非是一条巨大的山脉从中将其截断,申以轩甚至都以为这是一片海。已是日落时分,似血般的残阳在水面雀跃,波澜起伏的河面让红日的投影如游龙般舞动,绚烂到申以轩只有静静地待在那,生怕自己一动就会破坏这份美景。
站在树下的身影也没有任何举动,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沉默。晚风吹来,落英飘向了江面,不一会儿,太阳就隐没在山峦的背后。夜幕降临,树下的身影也终于转过身来月光下的白衣男子虽然带着银色的面具,可那宛若仙人般的风姿却无法掩盖。缥缈似孤鸿照影,沛然如干将发硎,天风摇六铢,星光合灵冠。申以轩想看清他的面容,却始终只看到一团雾霭,唯有那一双星河般深邃的眼睛,跨越无尽岁月,却依旧焕发出超然的神采。
“你回来了。”那人轻轻说道。
申以轩一愣,“我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他无声地笑了笑,虽然带着面具,可是申以轩清楚地感觉到他在笑。他上前走了两步,希望能看清那人的面容,却只见一道长虹自天际奔向此间,耀眼的白光灼刺着申以轩的眼睛,使他再也看不清他的面孔。炽热由心而发,那白色的光芒此刻犹如火焰一般,申以轩看见自己的衣服瞬间化作飞灰,手机跌落在地,迅速焚毁,手中的槊也也握不住了……申以轩发出痛苦的嘶吼,这惊人的灼烧感眨眼间就击溃了他的意志,申以轩看见那个男人的身体也融入了这光辉中,转而就失去了意识。
申以轩的师傅静静地坐在屋里,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热茶,他的面前摆着一本本药典。他摇了摇头,还是没有找到和徒弟相匹配的症状。起身走向外面,准备再去拿本医书,可却不知怎么的脚下不稳,差点摔倒在地。人没事,可手中的杯子却碎了,上好的青瓷碎的满地都是,茶水流的满地都是。“怎么搞的?”他皱了皱眉。
“怎么搞的?”值班小伙也皱了皱眉。
气象卫星刚刚传回来的数据显示外太空的电离子数目激增,就如同太阳风暴瞬间来临,可是没听天文局的那群人说最近有太阳活动啊?该不会是机器故障了吧?想了想,他还是拨通了电话,“我是气象局的,对,我这里监测到了,很反常……”
可没有人知道,无形的符文绕着地球缓缓地旋转,没有光华闪耀,只有默默地运转,它们从岁月长河中复苏,开始了自己的工作。聚合又分裂,分裂又聚合,它们间的联系越发密切,就如同无尽岁月前它们被布下时那般精密。一座恢弘的阵法成形了,暴虐的灵力被压制在其中,随时可以发出毁天灭地的攻击。可它没有,因为它的主要功能是掩藏,从申以轩消失的那一刻起,这颗蔚蓝色的星球就被抹去了踪迹,或者说,在漫漫星河中被遮住了一切气机。它依旧在那里,可没有人能够发现它的存在,它只能孤寂地在这宇宙中无声地运转,就如同它诞生以来的几十亿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