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名作“一水间”。
刚开张的时候甚是轰动。老板不知是何手段,请来早已归隐山林的名仕杜巡。
一水间称,谁能在茶楼内,写下一篇诗或者文章,当日的茶水费全免。
一时间诸多文人学子来到一水间,写诗作文,只为博杜老一顾。
杜巡在一水间不过待了三日,便已经打响了这间茶楼名头。
杜老之后,一水间又请来前元文馆学士林有德常镇楼内品评诗文,维持热度。
开张不过一个月,一水间便一跃成了京城第一雅楼。
只是谢容繁素来是和这“雅”字不沾边的人。他刚一踏进来,就见到一群学子在那高谈阔论品评字画,只头疼这方季辞怎么选了这么地方。
幸好他是在二楼包了雅间,否则谢容繁真是浑身难受。
领谢容繁到了雅间,方贺就退下了。
谢容繁推开门,只见方季辞倚在窗边,独自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连他进来都没察觉到,形影着实孤寂。
“阿辞,你不是去嘉南郡寻那什么神医嘛?怎么,这才不过一个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谢容繁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径直坐下。
方季辞这才看见他,转过身来,对他一笑:“被那神医拒之门外了。”
“什么?”谢容繁有些惊讶:“他不知道你是谁?”
“那神医只医贫医困,不医富不医权,我本化作平头百姓前去就医,却还是被他发现。”方季辞微微一笑,语气倒显得不那么在意:
谢容繁见他比之前又清瘦了许多,顿时放下茶杯,撂狠话:“你且等着,我找几个人把这狗屁神医绑过来,打上几顿说不定他就老实了。”
“他若不医,我们又何必以权逼人。”
“那你就白跑一趟啊?”谢容繁还是气不过。
“我本就时日无多。借此机会,能去嘉南领略那儿的美景,倒不可惜。”
“你别乱胡说,你一定会长命百岁!”谢容繁见他不过多说了两句话,脸色就白上几分,想来他的病是越发严重了。谢容繁素来不会安慰人,抓了抓头发说道:“都说医者父母心,你病成这样了,他都不救你,必定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野郎中。”
“好了,就不说他了,”方季辞笑了笑,食指尖敲了敲茶杯:“你又为何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这街上晃荡。”
谢容繁唉声叹了口气不说话。
“你若不说,就让我猜猜,是阿徵的事情?”见谢容繁眼睛亮了亮,方季辞会心一笑:“从小到大,我只见你为阿徵的事烦心。”
“哎。”谢容繁又叹了口气,把茶杯的茶一口闷了。
方季辞给他重新倒上后,问道:“不跟我说说吗?”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阿徵回来,放着舒适的大院不住,却要住在破房,你说怪不怪?”
见他不说话,谢容繁又继续说道:“按理说她想住哪就住哪,可你是没见过有多磕碜。我……我看了,哎,着急啊!”
谢容繁一边说还一遍比划,描述那儿有多破落。
方季辞微笑道:“阿徵恋旧,你便随她吧。”
“那不行,你不知道我看了多难受。她小时候就身子不好,时常生病发烧几个月都不见好。京城不比南边,到了冬天冻出什么毛病来,我和母亲不得扎心死。”
方季辞想来倒也是,沉思了片刻道:“你若信得过,我可以帮你劝说她。”
“那太好了,阿徵自小就听你的话,你若出马,我就放心了。”谢容繁一颗心可算是放下了,说话的语调都飞了起来。
方季辞笑道:“小时候……算来已有八年未见,一晃,阿徵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谢容繁想起小时候阿徵经常追在方季辞后面说要嫁给他的情形,直接就脱口而出道:”不行,你们不成。“
方季辞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了,我不过苟延残喘。”
只是这笑却稍显落寞。
“阿辞你也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要说也是我们家高攀。”谢容繁见他误会了自己,忙解释道:“是我母亲说的,阿徵将来不嫁人,只招赘。你总不能入赘我们家吧?”
“那定了人家?”
“倒没有。”谢容繁心下想,阿徵就算是找个赘婿,也要学识、相貌、品行都好的才行。
方季辞听完看向窗外若有所思。谢容繁跟着看向天边,天色也不早,就起身告辞:“我该回去吃饭了。你既然回来了,改日我再去长公主府找你。”
“方贺。”方季辞唤了声方贺的名字,却突然咳了起来。
谢容繁忙过去给他顺气:“你别叫了,又不是三岁小孩,我不用送”。
见方贺进来,他又交代道:“好好照顾你们公子。”说完,等方季辞气捋顺了,才下楼去了。
茶倌将马牵来,他上了马,看向二楼,方季辞也在看他。两人挥手告别后,谢容繁就直返回家。
路上想起方季辞,就是不住的唏嘘。
崇阳长公主随圣上开国,曾连夭折两个孩子,如今只剩了方季辞一个孩子。
因是崇阳长公主唯一的孩子,他身份之尊贵堪比皇子。圣上时常带他出入朝堂,若是考问治国之策,皆能一一对答,朝中上下无不赞叹。
本该是人中龙凤,四年前却因受逆王案牵连,身中奇毒,连御医都束手无策。
这几年,长公主命人遍寻江湖名医,可不管吹得多么神道的名医,见了方季辞,皆是摇头而去。
曾经意气风华,快意纵马的少年,成了只靠珍草灵药续命的见风倒。
谢容繁回想,方季辞再也不能与他踏马西郊,饮酒放歌,心中只觉得无限堵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