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每年的模拟考都有种特别肃穆的气氛，仿佛全世界吊丧似地，让人进出都不敢喘大气。
路子轩临考前在黑板上把知识点和重点难点一一仔细地列了出来，看着大家僵直的身体，大有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怆。
他这几晚都没睡好，熬夜把每个学生的长处和弱点都记下来，一一整理好。
手里的备课本子捏着有点捏枯叶的脆响：“同学们，后天就是一模了。”
众人的腰杆挺得更直了。
路子轩满意地点点头：“你们都知道，学校每年对一模都特别重视，出的题都是请江城那边附中的老师出的，大家都严肃对待。”
他扫了一眼这些学生带着疲惫却异常认真的脸：“一模是咱们学校自个儿的比赛，二模是全市所有中学的比赛。一模成绩不好，直接影响了咱们二模的士气，所以大家都绷紧点儿！一模的难度比二模的肯定要难，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了！”
这是营市市一的传统，一模是自家的考验，二模是考自家在市里的脸面。
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给比下去。
考试的前一天，大家只上半天课，整栋楼就封了起来作为考场用。
虽然展颜有特殊后台做后盾，但也难免受周围的气氛影响，老老实实地复起习来。
停课的中午，叶珊来找她，她开门就被叶珊塞进来一大捆圆纸筒。
展颜不明就里：“这啥？”
叶珊利落地掉转车头：“错题集和知识点重点还有公式合集，我得回去了，我骗我妈说出来买演算纸的。”
展颜还没来得及从惊诧从回过神来，一抬头，叶珊已经骑出去十八米远了。
展颜心里点了一盆炭火似地暖，圆纸筒往嘴边一放，声沉丹田地喊：“谢——谢——”
叶珊远远飘过来一句模糊得只听得到后半段的话：“……谁跟谁呀——”
没一会儿叶珊就拐个弯不见了人，展颜抱着这有点份量的叶珊心血进屋。
这份是复印版，原版只有叶珊有，钟希颖和祝诗婷要看也只能跟叶珊借。
她顿时有点想哭。
据各科老师的说法，一模跟中考的阵势差不多了。
一模的前一天晚上，赵可兰把应酬推了，早早地给女儿做她最喜欢的鸡蛋桂圆羹。
才十点她就端着碗在门口，对还在桌子前翻着卷子写写画画的女儿说：“今晚就早点休息吧，别看了。”
展颜回头笑了：“妈，怎么你比我还紧张似的？”
赵可兰把碗端到女儿桌边一放：“可不是，上学期家长会听你们老师说了，一模定生死，基本一模能考好的，中考当天不出乱子的话，成绩都差不多是那个数了。”
展颜把桌子上的卷往旁边一推，勺子挑了圆滚滚的鸡蛋轻轻咬开，煮成八分熟的溏心蛋带着甜香冲进口腔。
赵可兰在旁边紧张地伸出手：“少喝点儿糖水，半夜上厕所就不好了。”
展颜哭笑不得：“妈，你这碗里本来就只有半碗糖水好吧？放心吧，这才十点，我待会儿肯定去完厕所把内里清干净了再睡觉成了吧。”
赵可兰放不放心，就要盯着女儿吃：“不然你吃完就去刷个牙，歇个十几分钟上床睡觉吧，早睡点儿，明天精神好考试。”
展颜可不管，她含着鸡蛋说：“没事儿！就按平时睡就行了，突然早睡怕在床上干瞪眼到半夜呢。再说了，这才是一模，不是中考。”
赵可兰一听，觉得女儿说得也有道理：“那行，你自己看着来睡，不能超过十二点啊。”
展颜几下把桂圆吃了，喝掉糖水，把碗交给妈她：“行！”
赵可兰拿着碗，不是很放心地走出去，还是展颜把她推出去的。
展颜刚回桌前坐下，系统就发任务了——
“叮！请在十一点正上床睡觉，任务完成奖励一万积分。”
展颜：“……”
怎么连系统也要来参一脚？
这只是个一模，大家都如临大敌的架势她有点吃不消好吗？
展颜第二天是被一阵轻柔的纯音乐叫醒的，她正奇怪呢，系统弱弱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滴滴滴~小真空，昨晚睡得好吗？今天的音乐好听吗？”
展颜看着镜子里气色红润的自己，微笑着回复：“谢谢你，睡得好，音乐很好听。”
难得系统不用胡改乱编的小苹果和最弦民族风来折磨她，当然得表示一下感谢。
“啦啦啦~那就好~祝你考试顺利！”
展颜：“谢谢啦！”
虽然大家都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但是时间还是照样这么过。
第一天是最难熬的，考完语文就像打了一场漫长的仗，大家出来的时候都有种虚脱感。
剩下来的科目就快了，展颜觉得还是理科的时间最容易过，会做不会做，倒有个干脆。
像她以前成绩不好也没有金手指的时候，像历史政治这种考记忆的，遇着大题不会做，也得硬着头皮往卷子上挤几句东拉西扯没营养的话，为的就是不让卷看起来空空荡荡，自己看着都渗得慌。
现在她有了金手指，每天背书做题特别有关劲，也就没了这种苦恼，但她依然理解这种苦恼。
试一考完，学生轻松了，老师就开始了既忙又紧张的一星期。
负责改卷的老师被集中到大会议室，教务主任负责把分好的卷发到老师手里，卷子之前都是锁在柜子里的，钥匙只有教务主任有。
老师之间都紧张地互相探口风，三班的赵甫在阳台外跟路子轩互相交换了根烟，两人一对视，都身同感受地重重吐出一口气。
改卷老师人未齐，大家都三三两两地聊着天。
赵甫替路子轩把烟点着着，自己叼着烟打火：“你老小子担心个毛！你班的展颜肯定就是这次作文最高分。”
路子轩吐了口烟：“那小姑娘算是个不让人操心的，可是有个特别倔的毛病。你说她都被大家说这么多次了，卷子有时还是会留空。”
赵甫是三班的班主任，但也任一班的化学课，听了也笑着摇头：“可不是，问她就说那题不会！偏偏她其他没空着的题还全对，真是奈不了她何。”
两人半支烟的功夫，老师们已经到齐了，教导主任招呼大家进去。
他们赶紧最后吸一大口，把烟头戳在阳台的水泥飘台上掐灭，丢进旁边的垃圾筒里就走了进去。
考完试回来的三天，大家基本都是自习，因为老师们都被纠集起来改卷评分去了，分数出来之后还拉排名。
展颜每天几乎每节课到科目搬卷子，各科老师都把她当课代表使，让她把卷子发下去给大家自己先做着。
这些卷子都是老师自己从各大院校拿来的，号称是绝密资料的题，在学校文印室统一用油墨印发。
展颜每每发完都是一手的墨。
一个星期后，万众期待的一模成绩终于出了。
路子轩在星期一的早上就背着手走进教室，把展颜叫到科室去，让她把成绩表拿到教室后面贴。
展颜紧张得呼吸加快，从路老师手里接圣旨似地接过那张整理好的成绩排名表。
这张表上面有全级前两百名的人的排名和各科成绩，八开的纸张，用的依然是学校的草绿色容易起毛的草纸。
展颜紧张地瞄了一眼，她的名字排在第二，第一是叶珊，顿时全身的毛孔都放松得喘大气。
自从升上初三之后，一班的班会课就形同虚设，基本上都被各科老师占用来随堂测验或者评讲卷子。
但出了成绩这天，路子轩破天荒地重振班会课声威，让大家都先放停，听听他说几句。
大家都十分有默契地放下笔，都知道这“几句”肯定不止几唏。
路子轩把手里的成绩表抖了抖，说：“我来给大家读读排名。”
大家的小心肝都一抖，成绩表早上就贴出来了，大家也都去围观过，这再读，肯定是要警醒大家了！
路子轩扫了眼这一张张紧张的脸，清清噪子：“首先我要表扬前三名的同学。第一名，叶珊，总分942分。叶珊同学这学期的进步十分大，理科成绩也一直十分稳定，这次数学考了全级最高，148分！大家掌声鼓励一下！”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叶珊红着脸跟大家说谢谢。
路子轩：“第二名，展颜，总分940分，跟第一名只有2分之差，而且语文考了全级最高的138分！展颜同学的成绩也一直在稳步前进，她这次的作文写得特别好，我已经复印出来了，还备注了点评和可以让大家学习的地方，到时每人发一份，大家都学习学习。”
这次不用路子轩招呼，大家自发地鼓起了掌。
叶珊回头和展颜对视一笑，两人给对方做了个鬼脸。
路子轩：“第三名，钟希颖！英语考出了149分的最高分！据你们英语老师说，她的作文分应该是要拿满分的，估计是当时的评分老师觉得实在不扣也不好，就意思意思扣了那么一分。”
大家都“哇”的一声，朝钟希颖、叶珊和展颜那几桌看过去。
展颜和另外两个小伙伴都红着脸低下头。
祝诗婷也十分替她们开心，一个劲地说：“太好了！咱们四个你们三个拨了头筹！太好了太好了！”
祝诗婷这次也进步了，她在一模里考到了二十五名，比起她一开始考的最后倒数，进步太大了。
路子轩在读到祝诗婷的排名时也着重表扬了她，她乐得说晚上店里要免费给大家送小蛋糕。
一模过后，学校就通知前两百的学生家长，说是要开个动员大会。
动员大会每年都会开，通常都是学校为了留学生开的。
赵可兰开完会回来满面春风：“我一进学校，说是去开动员大会的，大家看我的眼神可不一样了！倍儿有面子！一听，我女儿考了全班第二，全级第五！校长都单独见我呢！”
展颜在饭桌上正到吃完都听着她妈眉飞色舞地说着大会上的情况。
晚饭后，赵可兰收拾着碗筷的时候说：“校长的意思是你要能留校升高中就可以免三年学费，还有两万块的奖学金。不过咱家不缺这个钱，我跟校长说了，尊重你的意愿。你的成绩吧，路老师说了，上省一肯定没问题的。”
展颜心底为妈妈的理解感动：“谢谢妈妈，我再想想。”
展川柏喝着茶说：“其实我还是觉得去省一好点儿，那儿的师资和办学环境，都不是咱们营市这种小地方能比的。”
赵可兰拍了他一下：“让孩子自己想，过来帮我刷碗。”
他就笑呵呵地跟着进厨房去了。
展颜看了这次的成绩，心里也有底了，虽然这不是中考，却比中考更难，应付中考完全不在话下。
她正想着，霍睿就给她来了电话——
“你在哪？能出来聊会儿不？”
展颜：“好，去哪儿聊？”
霍睿：“去你家附近的广场走走？”
展颜家附近有个大广场，平时吃过晚饭的时候人比较多，都是老人家推着小孩子出来散步。
这个时候广场舞还不存在，四周的环境还算安静。
展颜先到，找了张长椅坐下。
没一会儿，她就看到远远地走过来一个穿着深灰色昵外套的竹竿子。
霍睿来了，旁边几个小姑娘还偷偷地看着他。
展颜笑，就是个招蜂引蝶的主儿。
霍睿走近了，线条利落的下巴朝展颜仰了仰，算是打过招呼。
展颜站起来，霍睿长手一伸往她手里塞进一瓶散着热气的奶茶。
霍睿自己也扭开一瓶：“你这次成绩不错，打算志愿填哪里？”
展颜：“这才一模，中考的事儿还说不定呢。”
霍睿看了她一眼：“对于你来说，这就是定了的事儿了。”
他想，对着我也打官腔，说句心里话会死么？
展颜从霍睿的眼神里读出了怨气，赶紧说：“其实我只是担心有变数，如无意外，应该都会去江城。”
霍睿的眼睛朝远处看去，喃喃地说：“真要回江城么，其实在这里待久了，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没有不想见的人，远离一切烦恼。”
展颜忽然严肃地看着霍睿：“你就这么点出息？打算在这里归隐田园呢？你不回去，你家人也得回去？你就甘心这么让人拿走一切？”
霍睿看着展颜豁亮的双眼，对着这张美得让人呼吸不畅的脸，一进说不出话来。
他脑子一抽，就说：“如果我说我不想了呢？这么一直下去，这真是自己想要的？平静地过生活不好么？”
展颜站起来：“你今天约我出来就为了说这些？你忘了当初被李菲语怎么奚落了吗？仗还没开始打你就缩了？你就这么点战斗力？”
霍睿被她说得脸上一辣，可心里却一下子被个忽然叛逆期来袭的孩子控制了，他抬起头，执拗地说：“如果我现在建议你放弃，你会留在这里过个平静的生活吗？”
他心底一个声音在叫嚣，如果你答应，我什么都不要了，都给你。
展颜回得斩钉截铁：“不会。”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霍睿坐在冰冷的长椅上，看着这小姑娘挺直了身板踏着正步越走越远。
他苦笑，这么好强，你自己不累么？话也不多说几句的，我这个合作伙伴就只能跟你说跟复仇有关的事情么？
眼看着人快走得看不见了，他站起来，迈开大步跟上去。
到底还是要个人扶这个硬冲直撞的小刺猬一把的，这个人，只能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