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当珞樱她们在律身后炸开的时候他还一度以为是梦境，可当那滩血肉溅到他脸上时，他就明白这位一直在同一个地方六年之久才来看自己的哥哥所说的都是事实。
要怎么做呢？律说了是否要与他为敌，可就算律在浩面前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浩也提不起恨意——真是奇怪，明明律让他如此痛苦，他却没有一丝恨意。
并非因为他和律一样不在乎感情，而是他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就像幼鸟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天敌，拍打着翅膀逃离已经是最大的勇气。
但他没有翅膀啊，面对这样的一个哥哥他甚至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他顾不得思考，之前的阵术虽然充满危机但他头脑还算冷静，或许是因为那时他所喜欢的人还未死去。
现在在内心深处他只有感到害怕啊，像一个雏鸟还没有长出羽毛就失去的了父母，在终日的饥饿下变得恐慌，他还没有“悲伤”这种感觉，因为珞樱她们不是小孩子中意的玩具，失去了不是哀伤，只是对未知的恐惧而已......
“快作选择吧，不然我一样取你性命。”律显然有些无聊，他摩挲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对他而言，杀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与那三个皇子不同，他的做法无须见血，灭掉一个人的灵魂仅仅需要打个响指。
律之所以这样对待九皇子，不过是因为他很特别而已，律在浩身上看到的东西前所未有，现在只不过是看看浩有没有深入探索的价值。显然这样的做法会遭到其余皇子皇女的反对，但他们要不就是走不出自己的寝宫，要不就是远在一方，虽然前两天告诉他们有个弟弟，可皇子们就算再急也赶不到这里，到时候就说自己开了个玩笑就是——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皇子，那个是骗局。
在浩能在术式下存活的时候，他忍住了要再补一下的心情——他讨厌别人接近自己，而那天真的九皇子却不以为意。
真是失态，在感受到浩身上那股突然出现的气息后，他便有些不像自己......在六年前窥星塔下他就有所怀疑:不过是久违的出手，为什么会为保护别人感到高兴......当初在天谴下露出的微笑真是失态，为不相干的人使用自己的力量真是浪费，明明明白人在被给予后便一直向人索取.....或许是沉浸在自己力量的侠客，在满屏高手大义凛然慷慨激昂视死如归地向十恶不赦的魔头下义勇就义后他稍稍动了个手指，然后魔头就在一片张口结舌下猛然猝死，自己就回眸一笑潇洒离去——什么鬼！他早就不是小孩子，抱着这种幼稚的想法做幼稚的事。
时间差不多了吧？要是还在哭闹，就马上了结了这个皇子.......反正是他的儿子，跟我有没有干系，就像是突然塞过来一样，律甚至都不见浩有母亲。
律似乎在质疑自己的感情，犹豫是很愚蠢的事，他只是决定了实在不行就杀了浩了事后就不再迟疑。所幸浩已经停止了哭泣，一个孩子知道哭泣毫无意义后往往能很快停止，这并非是一个孩子的做作，而是小孩子的泪湶虽然不易控制，但一知道这种努力是白费便失去了哭泣的心情。
浩很清醒，因为律帮他开启的【灵渊】还在继续，他从未觉得如此冷静，冷静到对刚刚哭泣的原因感到诧异，或许这个天赋能让人连感情也变得麻木。
浩刚刚觉醒【灵渊】，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保持冷静的天赋让浩有些迷茫，他都不明白现在他是什么心情，一开始的沮丧与害怕随着时间的推移快速淡去。比浩年长的律应是最无情的皇子，他一直在用【灵渊】追求极致，与还会哭泣的浩相比，面无表情的他倒像是没有灵魂。
不犹豫，不后悔，律全然不在意他人的性命，只是这种久违的气味让他仅仅是呆了一会儿就以厌倦。
“就这样吧。”律已经没有等待的心情，在他看来，作为名义上的兄长，他已经给了浩考虑的时间。他有些好奇，在对浩施展纯粹的攻击之后是否还能发生刚才的奇迹——在几乎为零的存活率下保全性命。
律已经沉默了半个时辰，这已经是给予浩思考的极限。
“不做决定也是一种选择，只会逃避的人是无法实现心中所求的——既然如此，那也没必要白费力气。”律低头长呼了一口气，会对浩说这么多话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或许在内心深处他一直把浩当成那个人的幻影......这让他莫名的厌恶：明明早已下了决定，却总忍不住保留一丝庆幸。
自身的经历让律知道将自己的想法加在无关的人身上是多么幼稚，就像飞不起的鸟生了雏还逼它们飞行，却不知道该如何教它们扑达翅膀。
因为他没有在浩身上寄宿希望，所以才不会在意——他自己就是会飞的鸟，干嘛对别的鸟那么上心。
不需要犹豫，律将目光转向九皇子，而浩却在这时候抱住自己......这是想勒死我？律对小孩子的想法表示理解不能，他与浩的距离不过半尺，他想着就算浩突然袭击以他的能力浩也无济于事，没想到居然自己的大腿又紧贴了这个弟弟.....要是只抱住大腿的话是不可能伤到他的吧？毕竟浩也就那么高而已。
嗯，感觉浩用尽了力气，虽然是小孩子的体型，但因为资质绝伦，即使是现在浩也能使出成年人的力气......靠灵力而没有修炼过能做到这样固然了不起，但还远远动摇不了律——作为修炼百年的人，怎么可能会怕一个六岁小孩？
“干什么？”律按住了浩，别看律体型纤细，毕竟有着星陨族的血统，他远比看上去有力。
“吶，哥哥你讨厌我么？”男孩抬起头，莹莹的眼睛正看着他。
如此美丽的眼睛，恍若碧蓝的宝石，一般人在其中闪烁的光芒只要望上眼都会使人心神动荡。
但律不是归于一般的人，他可不像那个看见漂亮脸蛋会就春心荡漾的大叔，那个看见无辜的可爱男孩就会想抱回家的幼稚少女，他是经历过战争的人，即使是再楚楚可怜他也会视之不见。
“我讨厌你，尤其是你的眼睛。”律不是会轻易动摇的人，修炼精神力的人内心都很坚定，律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绝不会仅仅因为浩的眼睛而放弃。
“那你讨厌大家么？”浩的表情变了，律第一次看在浩的脸上看见认真的表情，给人的感觉却不像个孩子。
“没有讨不讨厌的事，无论他们怎么看我都无关紧要，只是苍蝇到了耳边就顺便灭掉而已。”律如实相告，因为他久违地对他人情绪的变化有了意思——或许是因为他是九皇子，或许他是第一次见一个孩子脸上会有这种表情....这种表情他感到莫名熟悉。
“吶，哥哥你知道吗？这里是我的全世界哦！”幼嫩的声音所发出的言语，在这种情景感觉莫名地违和。
“.......”律不做回答，一个孩子在偌大的皇城里走过的不过是小小的一片地而已，就像狮子尾巴上的一簇鬃毛；可他曾踏过大半个大陆，而皇城里他没去过的不过几处禁地而已。
“珞樱姐姐说过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世界，每个人都是别人世界的居民，一旦相遇了就闯进了别人的世界......”
“世界是一块小小的田地，住不了太多的人，于是每个人都会规划自己的世界，重要的人就给他一份位置，擦肩而过的人就会自己离去......”
浩自顾自地说着，不得不说这位许久未见的友人说话还是这般可笑幼稚，“记忆”与“重要”根本是两个概念，而她却把它们混在一起，它们之间并不等值，有的人即使是再重大的事在一瓶酒下肚后便忘的一干二净，有的人会始终记得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的世界来了很多的人，他们是在我摔倒时会将我扶起的侍者叔叔，是在我哭泣时会安慰我的侍女姐姐，是在我睡觉前会给我讲故事的珞樱姐姐.......”
“姐姐说我有很多亲人，我好高兴，因为我与生俱来就有值得重视的人，虽然他们很忙，很久都没来看我，但我一直坚信他们总有一天会来的。”
“所以哥哥来的时候我好高兴，因为我的坚持没有错，我一直都有值得我期待的家人。”
“我把哥哥放在很重要的位置哦？我以为这样哥哥就会高兴.....”原来是因为这样浩才会对他莫名殷勤，这并非是对于律存在好感，只是对自己的坚持有了回报的兴奋而已.....律稍稍点了点头，想着一个女人怎么能跟一个小孩讲得通道理。
“但我没想到哥哥会生气，原来一直不肯看我是因为我的眼睛啊......”这种想法太过片面，但律也没指望浩能理解他其中的涵义，但律确实不喜欢这双与众不同的眼睛，它远比其他皇子的瞳孔绚丽，
“看看周围好吗？这所有人都在我心里站了一个小小的位置，他们很多人不肯告诉我名字，因为他们觉得地位与我不相称，可都是人为什么要有贵贱？难道每个人生来就了不起么？”这种话从浩嘴里说来有些讽刺，他明明一出生就是最尊贵的人，即使不修炼靠着对灵力的亲和力两个月就能吊打一群练了两年的白痴，皇子的权力只要一挥手就有一群人嚷嚷着要为他卖命，天生长了副漂亮的面孔，恐怕再过几年就能诱拐一堆无知少女......这是别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命，这种人一出生就了不起，浩说出这种话就像一个富豪说他讨厌钱到不肯碰它一样滑稽——无法瓜分的东西自然使人不平等，律都怀疑珞樱到底教了他什么鬼东西，现在浩说的东西根本没什么逻辑。
律环顾四周，突然胸口处传来一阵刺痛，这真实的痛感他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这并非他心中的感情，律低下头，发现心脏的位置被浩用锋利的东西插入了，浩的手里紧紧握着一个剑柄。
原来是这样啊.....律现在去看浩的脸，他的所作所为与瑄有些相似，一样是出其不意，一样是对敌人直畅胸意，瑄一直都是笑脸盈盈，没人能看出他的笑是否出于真心.....但是浩——
为什么会哭呢？他抱着哥哥那么紧，而一只手刺向胸口时也用尽了全力，珞樱她们死去时浩的表情更像是恐惧，而此时的表情才像是伤心......是因为律是浩的哥哥么？与这些外来的称呼不同，“哥哥”这一职称倒是命中注定——它既不会被剥夺，也不会改变，它只是会消失，没有了能叫“哥哥”的人这个称呼就毫无意义......是因为这样么？律现在是唯一和浩绑定的关系，朋友什么的可以再交，血脉上的联系却不能轻易复制。
律有些诧异，难道在浩心中这个刚见面就要虐他心灵杀他朋友的人会比那些朝夕相处的人重要？还是在浩刺穿他皮肤的时候终于意识到朋友们死光了而已？
浩也有些不知所措，他随着自己的心意做的事，在地上哭的时候碰到了剑柄就感到了安心，突然想抱住一个人说明自己的心情，然后莫名其妙地刺向了哥哥的心......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意识到连哥哥都要死后感到十分地伤心......
“你不合格，浩。”律推开了九皇子，他的胸口上还流着血，按理说他不应该疏忽到这个地步才是，他不是没见到浩拾起了那只有些许碎片的剑柄，但一个孩子又能做什么事？他忽略了这把剑并非凡品，它是一位极天期剑修的配置，毕竟能教浩的一定不能是泛泛之辈，所以就叫了耍剑最溜的过来，他的剑本身带着铭文加持，即使断了短时间内还保留着余力，能直接刺穿灵天期的防御.....律不修灵力，他的肉体没有那些极天期的家伙结实。
太松懈了，连律自己都有些诧异，或许他真的小瞧了第九皇子，他没想到那种沮丧的脸还能下得了狠心，杀人是一件很恶心的事，或许在纷乱的边境这个年纪的孩子司空见惯，但被众人簇拥的皇子绝对是第一次。
看来珞樱至少没有磨掉浩血液中的本性，星陨族自古以来就是以热衷于剥夺，不肯臣服的就让他丧命，三神裔并存时星陨族远没有这般彬彬有礼，在律看来，星陨族的历史不过是将野蛮的猴子变成人，而逼急的人再度变成猴子而已。
但这并不致命.....律本身是个皇子，他的身体远比一般人要强，而在感到疼痛的瞬间，他的身上条件反射地出现了治疗的术式.....这一击根本没对他造成什么伤害，只是有些痛而已。
“懦弱地哭泣可不像是一位皇子。”律摸了摸胸口，流血的伤口已经被他治愈：“你应该在任何时候都不动摇自己的心。”
“很遗憾，浩，你并没有对我造成伤害，不懂如何运用力量的你太过幼稚。”律对浩如此评价：“太过啰嗦的发言可瓦解不了敌人的斗志——而且被蒙蔽的你说这种话太可笑了，正是因为你贵他贱才有人巴结你......”
浩正想做反驳，可突然发现自己又不是别人，凭什么判定别人的想法，他只是张开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句子。
他有什么道理能讲呢？他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只是听着大人讲述的道理，他还没能了解其中的意义——只是觉得这样是不对的事，可有搞不清原因。
正当浩沮丧的时候，空气中的味道忽然变了，万物萧瑟的季节充满了清香的气息，那是在秋季仍不败的植被，作物繁多的皇家庭院四季都弥漫着不同的气息......
不仅是气味，连景色也变了，墙上的血迹消失，就像是凌乱的涂鸦被人抹去；石铺的小径一尘不染，石头干净地仿佛刚从水里捞出的鹅卵石......只是还有一群大叔四仰八躺地躺在各地，就像是一群酒鬼喝得不省人事。
还是珞樱的姿势优雅，身体自然合拢曲直，仿佛是自己要在地上小酣而已。
“放心吧，你的世界安然无恙，杀人那么无聊的事我才没那个心情。”刚刚撤下幻术的皇子随即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