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玦听说是四昌侯府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便道:“他四昌郡来人,便去与国相交涉,怎么会找到王府上。”
文佩之道:“我与来人说了,来的是一个车夫驾的一辆马车,与我说话的是个姑娘,是个丫鬟模样,正主在车内,也未露面也未说话,都是那个姑娘与我说,说不找国相,他们从四昌郡来,正是寻王爷的面。”
刘玦听了一阵恼怒,来人既不露脸下帖子,又只派一个丫鬟出面,这韩位林莫非真把自己当作自己的老丈人了不成。有心推脱不见,又想起国相的话,怕驳了韩位林的面子,起了争端,刘玦不禁纠结起来。
文佩之在一旁迟迟得不到答复,便试探着说:“那来人虽地位不高,说话倒也客气有礼,王爷不如见见,若不顺意,教他们退下便是。”
刘玦摆摆手道:“让他们进来罢。”
文佩之领了命退下,过了片刻,只见文佩之领着两人从庭院中走来,进到堂里在书案前站定。
刘玦一端详,来人竟是两个女子,一个就如文佩之所说,十四五岁,丫鬟模样,穿一身绿衣倒也朴素,面貌端庄白净;另一个则是身穿锦绣,面上蒙着纱看不清面容,腕上一只白玉镯子和着外面照进来的阳光,透得发亮。刘玦看她身量与自己相符,推测她年纪与那丫鬟差不多。
文佩之领上人来,冲刘玦一行礼,道:“在下先退下了,请王爷与使者谈罢。”
说罢文佩之看了一眼那丫鬟,便往外走去,那丫鬟冲着文佩之的背影微微一躬身,轻声道:“有劳将军了。”便跟着文佩之也走了出去。
待得堂上只剩下刘玦与那蒙面女子,刘玦不禁有些紧张,便道:“既是四昌郡来的使者,不知所为何事啊?”
那蒙面女子笑了一声,轻灵稳重的声音从那面纱下传出:“五日前,康广国相到四昌郡去拜访了韩爵爷,要许一门婚事,王爷不知吗?”
刘玦怔了一下,道:“本王也是今日才知。”
“我是三日前知晓的。”那女子道:“康广在楚地中,四昌在楚地西,离得倒不远,小女子赶不得快路,三日也就到了。”
刘玦心下有些惊讶,问道:“那姑娘所来究竟是做什么呢?”
那女子笑道:“有宾客来,不先看座,还要如此逼问。”
刘玦见这女子言辞大方,举止端庄,心中添了不少好感,也笑道:“来见主人,戴着面纱遮遮掩掩,又是什么道理呢?”
那女子道:“我看王爷,相貌不必说,乃是人中龙凤,地位也是皇家血脉,天下尊崇。又听说王爷自小聪慧,只是不知道学得什么文韬武略,胸中才学有多少啊?”
刘玦听这女子戏谑的语气,虽声音动听生不起气来,但当中的语义却让自己有些不舒服,便道:“本王哪有什么才学,不过是尽力使我康广的人民富足安居,不受欺压凌辱罢了。”
“王爷顾得康广人,却不顾大汉人吗?”
刘玦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这话难道可以随便说吗?若说不顾,自己却是大汉的王爷;若说顾得,又如何避嫌。刘玦皱起眉头,警惕地看着这个女子。女子安然优雅,丝毫不惧刘玦,笑着说:“我只道,王爷肯与四昌侯结亲,定是纵观全局,心中有城府,想要为大汉人民兜个底,待有朝一日能平息祸乱。却不想王爷似乎还没做好准备啊,言辞躲闪,颇为小气,怎么称得上大丈夫。”
刘玦怒道:“你这女子,好生无礼,如今天下承平,你也知道什么天下形势吗?”
那女子站在堂中,微微俯视着坐在书案后的刘玦,道:“王爷还要考考我?”
“本王正是要考考你。”
“那王爷请出题罢。”
刘玦冷笑一声,道:“如你所说,如今天下并无战事,如何安定啊?”
女子双手背在腰后,轻快的走了几步,道:“如今鲁地爆发了起义军,鲁王正在讨伐,怎么能说没有战事呢?小女子不敢妄加揣测皇家的事,不过却听人说新元汉帝素与鲁王不和。旧时先帝最青睐鲁王,鲁王最敬崇便是自己的长兄。长兄驾崩,四弟却连去看都没看一眼,这于情于理怎么说得过去?新元帝作晋王时领兵伴随先帝左右,广交朋友,连中京御林军的军官都是他的旧部。”女子看了一眼眼角抽搐的刘玦继续道:“晋地离中京最近,新元帝晋地旧部常常协助防御中京,鲁王不敢进京,便是怕新元帝加害自己吧。”
“你怎么敢如此胡说!”刘玦怒道。
女子并不害怕,又道:“秦王为人软弱,只被封了一个京城太使的虚职便被困在中京。秦王世子如今十五岁,虽然人们称赞他少小勇猛刚烈,秦地的人民都爱戴他,但秦地的关隘都在西方防御西蛮与北戎,若从晋地出兵,秦地万万抵挡不住,只是人家嘴边的肉而已。”
刘玦愈听脸色愈阴沉,只是轻声说:“你怎么敢如此诽谤皇帝。”
女子笑道:“我未曾见过任何一个皇帝,但今天却见到了。”
刘玦被她这一句话惊得说不出话来,又听她道:“晋王刘正,拥兵自重,笼络朝中军官,胁迫先帝传位与他,囚禁兄弟,罪孽滔天,天理不容!我虽未曾见过先帝,可我父亲曾在南都城中被先帝授予爵位,世袭罔替,此千秋之恩惠。我虽女子,不通诗书,也知道:君以国士相待,我以国士报之的道理。先帝今去,其既有子嗣,哪里轮得到兄弟继位。所幸先帝深谋远虑,王爷智勇双全,又有贤人如康广国相这样的辅佐,逃出虎口,来到楚地,我韩家人人恨不得肝脑涂地,助王爷夺回王位来报答先帝的恩情。”
刘玦听她这一番慷慨陈词,又是惊讶,又是惊喜,忙朝外看去,见只有落叶飞鸟并无旁人才安下心来,连忙起身:“原来姑娘竟是四昌侯的千金,本王失礼了。”
女子微微欠身,道:“真龙驾前,岂敢言尊,王爷不必多礼。”
刘玦道:“不知小姐芳名?”
“小女子单名一个婉字。”
“韩婉……果然世家女子,却不知小姐如何独自来我康广?”
韩婉微微一笑,道:“我已说过,康广国相曾与我父商议一门亲事,此莫大荣耀,然而虽此事未定,我却要来亲眼看看我未来的夫婿是个什么模样。”
刘玦见她一番话说得落落大方,没有丝毫女孩家的羞怯,又是刮目相看。又听她如此说,大喜道:“莫非四昌侯便是要将小姐许配与我?”
“哎,此事还未确定,若殿下不允,还做不得数。”
几番交谈,刘玦对韩婉不禁有一番心动钦佩之意,又是被她那吹捧之辞捧得有些飘飘然,却始终见她蒙着面纱,看起来只是朦朦胧胧的,便道:“小姐既见过本王,请褪下面纱让本王一睹芳容罢。”
“婉儿知道男女有别,许多礼数,王爷难道不在乎吗?”
刘玦便道:“什么礼数,我如今与姑娘有婚姻之缘,只是两个心要聚到一起,还顾及别的什么吗?”
韩婉一笑,道:“那失礼了。”
说罢修长的手指揭下面纱,露出一张俊脸,刘玦定睛一看,呼吸为之一滞。
只见她三千发丝垂在肩,一双含情目,一对柳叶眉,脸蛋透如玉,肤白如清霜。朱唇轻启,口吐莲花,似笑非笑,见之忘情。秀丽而无妖艳,清高而不冰冷。刘玦自幼长在深宫花丛,见她这副模样,也不禁有些惊讶,又知道她有胆识才学,与其他女子并不同,爱慕之情油然而生,连说:“小姐请坐,小姐请坐。”
“王爷也请坐。”
刘玦道:“姑娘虽生的女儿身,胆识谋略却均为上上等。我若得小姐为妻,实乃三生有幸。过两日,我便教国相去四昌郡。”
“小女子既得王爷许诺,便把心交予王爷了。”
刘玦哪里经历过这些,只觉得脸颊发热发胀,像撞到柱子上一样,又不知说什么,坐也不是,起也不是,只好手忙脚乱地拿起茶壶,往桌案上倒了半杯,往杯子里倒了半杯,推到韩婉面前:“姑娘远道而来,喝杯热水解解乏罢。”
韩婉自是轻举杯盏,慢慢饮尽,笑而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