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边刘玦与韩婉四目相对端坐在那里,韩婉也不说话,刘玦虽看惯烟花粉蝶,竟也羞怯发言。二人静坐一会,刘玦拿起经书,心思却聚不到那上面,只是不时偷瞥一眼,愈看愈欢喜,心下里想:还要谢谢舅父,成就一段天赐姻缘,我与韩小姐,正是郎有情,女有意,两厢情愿,更能助我洗净前辱,兴壮大汉,实在找不到比这更让人称心如意的了。
刘玦正想着,韩婉却起身行礼,与他告辞,说路远天色渐晚,自己该当赶紧上路回四昌才是。刘玦心下颇为不舍,几番挽留,却被韩婉婉拒了,说二人之事,还未确定,要顾得名分,若王爷有意,便早日使人去四昌郡与韩爵爷提亲便是。
刘玦便将其送至王府门外,在王府内别角一处花亭寻见了文佩之与那名叫思月的丫鬟。刘玦眼见韩婉与那丫鬟上了马车,与文佩之一同站在那府前目送她们,直到眼睛看不见踪影了才罢休。
刘玦恋恋不舍地回了府,将将坐定,又站了起来唤侍卫来,交代左右自己要出门。侍卫不敢阻挠,便为他准备了行轿。刘玦直奔康广郡衙门,国相正在此地处理政事,见他来了忙行了礼,一阵疑惑不知道他所为何事。
“请舅父代我向四昌侯下聘书。”
国相更加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通了还如此急切,心中也是欢喜,道:“不急,待过几日,我便教人去四昌郡。”
“哎,此事愈快愈好,还是不要拖延。”
“那……那我明日便准备应用事物。”国相还兀自纳闷,不知小王爷怎么如此急切,想来是知道天下大势,怕迟则生变吧,便应允下来。
这边刘珏毕竟少年心性,心里有了人儿,日也思,夜也思,做什么都没兴趣,每日只是拿着经略研读,国相听说了也夸赞他,说他知道上进。
三日过去,韩婉这边已到了四昌郡韩府前,正是晌午时分,韩婉带着丫鬟思月径直往侯府内走去,看门的侍卫见了不敢阻拦,忙跑去告知老爷。
韩婉带着思月穿过外院,往正厅走去。走进厅内,见一副墨龙大画高挂正中,右边一列字写着“说一世,魂牵梦绕枉为人”,左边是“叹三生,迷离扑朔戏入深”,最上面还有四个字:“春秋不再”。
画下一架桌案,两边两把红木椅子。左边那把椅子上端坐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正捧盏饮茶,吹着热气。
韩婉上来便对着中年人行礼:“父亲,孩儿回来了。”
韩位林只顾喝茶,看也不看她。韩婉转身想要离开,一个女声却把她叫住,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从左边屏风后走出来,只见她浑身流光溢彩,打扮得珠光宝气,看起来倒是富贵雍容,颇有韵味。
“站住!”
韩婉见那妇女,道:“不知母亲何事。”
那妇女正是韩位林的正妻,韩婉的继母,姓宋,韩府的人都称她宋夫人。
韩位林共有四个子女,前后三任妻子。第一任妻子生两子,一个叫韩骏,一个叫韩驰,后来病死。第二任妻子生一女正是韩婉,却难产而死。这两任妻子都是韩位林在军中任职时娶得。第三任妻子便是这位宋夫人,那时韩位林得封侯爵,来到楚地四昌郡,在当地大族宋家中娶了这位夫人,生了一女名叫韩婵,只比韩婉小两岁。
宋夫人眼见韩位林一日日变老,自己又不曾生个儿子,不由得她心中烦恼,见谁也没有好声气。更加是这韩婉,母亲不过是个乡野村妇,虽然是韩府的大小姐,却不守规矩,见了自己也是冷脸相待,又见她容貌俏丽,人人称赞,这一切都使宋夫人对她感到更加愤恨。
“我问你,你是藏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韩婉冷冷道:“不过出去游玩了几天。”
“哼,游玩?”宋夫人冷哼道:“府中上下寻你不得,带着个贱丫鬟,一走六七天,不是跟哪个野男人幽会去了?”
“咳!”座位上的韩位林重重咳了一声,把茶碗放下,倚在椅子上闭着眼养起了神。
“母亲真要这样想,也未尝不可。”
宋夫人不理韩位林,更加暴怒道:“你这混账奸贼,有人生没人养的腌臜货!敢凭你一张贱嘴与太太争理?你去,你去!教人剜了你一双眼!”
韩婉听了脸色铁青,忍下一口气转身要走,宋夫人仗着娘家有势力,韩位林又不好管事,一向骄横惯了,正欲再骂,却听一直沉默的韩位林沉声道:“站住。”
韩婉停下脚步,宋夫人以为韩位林也要教训闺女,便停了嘴,见韩位林从椅子上起来,慢慢走到宋夫人面前,一抬手“啪”一个大嘴巴便朝着宋夫人的脸上抽了过去。宋夫人脖子随着一扭,半边脸就红了起来,只觉得火辣辣地疼,捂着脸见韩位林冷冷的看着自己,竟忘了骂。
“你……”
韩位林轻轻抬起手,端起宋夫人的下巴使她看着自己,宋夫人以为他要探看伤势,不料韩位林的手快如闪电,“啪”的一声又给宋夫人的另一边脸来了一下。
那韩位林军旅出身,有的是力气,宋夫人只觉得两边一时也觉不出疼来,只是发热发胀,眼泪登时就流下来了。
“哇呀呀……你这……“
“对父骂女,你做的好啊。”韩位林淡淡说道:“你日常骄横我也不愿管,若只是教训女儿便罢了,你记得刚才说的是些什么吗?”
宋夫人只是呜呜地低声哭泣,韩位林道:“若觉得不称意,就搬回娘家去,韩府的门大得很。”
韩婉静静看着刚才威风的继母如今怨恨地看着自己流泪,也不说话。
韩位林喊了一声叫上来两个仆人,道:“夫人今日倦了,你们送她回房里。”
两个仆人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去拉宋夫人,宋夫人只知道哭,任他二人领着走了。
韩婉见继母走了,低声叫了一声:“父亲。”
韩位林又回到椅子上,瞥了她一眼道:“你也是太过分了,自己去吩咐下人给你送饭,罚你自己呆在闺房三天不许出来,连同你那丫鬟。”
韩婉嘟囔着说:“三天?不如五天吧,若是五天我不出来,你还要求着我出来呢……”
韩位林看见她在那,烦躁地说:“下去下去,不让人清净。倘不是我的崽儿,非打死你。”
“哼,你等着看吧。”
韩婉撂下一句,便带着思月走了。
往房中的路上,思月还说:“别看老爷一脸凶相,到底是疼子女的。”
“那你说,他对谁疼的多?”
思月让她问得不知说什么好,支支吾吾地说:“父母爱子女,哪计较这些。”
韩婉一笑:“我看老头子最喜欢大哥,可大哥去了北方。其次老二,可他是个莽撞人,傻的教人爱。韩婵也是他的子女,骄横随她娘,老头子管也不管,是疼爱。他娘也骄横,老头子不管是懒得管,今日所幸宋婆子的闺女不在,不然老头子连个屁也不敢放。”
思月听她说的粗俗,也不惊异,自己这位小姐机灵是机灵,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仿佛有无数个面目,让别人谁也看不透她。
“小姐,这么说,您是故意激怒夫人了?”
韩婉一板脸:“哪个要激怒她,我今日有老头子撑腰,谁还理会她说什么。我就不理她就是了,这婆子,最怕别人看轻她,她训话,你不应答,比骂她还严重。”
二人说说笑笑,一路到了韩婉自己的房间。思月把韩婉送到后,自己也休整了一下,过了一个时辰,也没吃午饭又独自到伙房去。
这时韩府上下刚吃过晌午饭,伙房里的伙计都聚在屋里无事可干,打着瞌睡。思月轻轻敲了敲木制门板,一个小伙计不满得道:“敲甚敲,敲你的棺材板板呦!”
一旁睡在床上的肥头大耳的大师傅也醒过来,不情愿地朝门口看去。
“打扰了,实在是老爷有吩咐,若诸位不便,我就下午再来。”
大师傅一听有人说老爷,肥胖的身子在床上急速地扭动了几下,然后灵巧地一翻滚站在地上,这样剧烈的动作使他眼前一阵乌黑,什么也看不见,慢慢才缓和过来。
那大师傅一看来人是思月,脸上横肉堆出笑容:“原来是思月姑娘,我早听说大小姐回来了,没顾得上去请安呢。”
思月一阵好笑,你个厨子给小姐请的什么安,只见那伙房大师傅突然走过去一把揪起瘫在地上倚着墙打盹的小伙计,脸上的表情凶恶起来,抡圆了“啪啪”两个大嘴巴,伙计被打得一脸懵逼,脸上两个掌印清晰可见。
“啐!”
伙计正欲说些什么,刚一开口,正好大师傅一口老痰朝他脸上吐来,半口进了嘴,半口挂在了鼻子上。伙计顾不上恶心,大师傅一松手把他扔在地上,骂道:“你个横死的畜生,进府来不过三天也敢骂人?我打你个棺材板板!你就日夜烧香,说不得哪日有个卖凉席的看你可怜赏你半卷给你盖身子!”
思月看着眼前的景象皱了皱,又见大师傅又换回那可亲的笑容,道:“这是我本家侄子,生在乡野,没得教化。我看他一家可怜,把他叫来给我帮帮工。哪知道这混账顶撞了姑娘,莫怪莫怪。”
思月道:“不敢。我来是为了大小姐,这几日小姐出了远门,老爷怕她劳累,让她在屋内修养三日,我想劳烦火工师傅做饭时多备一份,我让人来取了送到小姐房中。”
大师傅笑笑,一拍胸脯:“我道是什么事,那到时我做好了姑娘让人来取便是。大小姐最爱吃我做的五花柳叶鸡片、白汤水果酿,这几日我又琢磨了几道新鲜菜样,做出来也给大小姐送去看看合不合口味。”
思月笑道:“那多谢师傅了。”
“不谢不谢。”大师傅目送思月离开,又怒目而视地下的本家侄子。
“叔,你这是做什么。”
“你还敢说!你都说了些什么?”
伙计委屈地看着大师傅,道:“我看她也不过是个丫鬟罢了,竟如此霸道。”
“呸!”
大师傅又是一口唾沫朝他吐去:“你知道她是谁的丫鬟?”
“那……她说了,大小姐呗。”
“哼,你还知道。我告诉你,这韩府上下,我最敬的大人物,就是这位大小姐。”
“那……为什么啊?”
大师傅道:“旁人行事怎么样,品行是否端正那与我无关,我管这内府的饭食,也不过是个糟践下人罢了,虽吃了我做的菜哪个认识我?唯独这个大小姐,那是一顶一的好人,路上见了识得我,跟我说话言恭敬亲切,不把咱看得低。一回我长了病没力气,少做了一道她喜欢的菜,她问了下人,人家随口说我病了,她竟遣人给我送药来,你说说,这是不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人!”
伙计道:“那确是好人。”
“哼,你知道就好。大小姐是侯爷的千金,那是人上人,这样的人给咱脸,那就得兜好了,不能让人说出一点不是,知道嘛!”
“嗯……”
“你让那帮管用具的找出那几个大盘子来,刷洗干净,不能有一点不净。”
“做什么?”
大师傅道:“我在这韩府待久了,什么不知道?我说的你就记好了,大小姐为人和善,却有时好生些事端。老爷要罚她,往往就是禁足,几天不许出门。我听门子说这回小姐私自出走,过了六七天才回来,那思月姑娘一向勤快,不论什么从不好劳烦别人,刚才却说叫别人来取饭食送到小姐屋,想是同小姐一块被关了禁闭吧。姑娘想自己是下人,不愿教我们给他单独备饭,大小姐待她如姐妹,那就是二人吃同一份饭。所以我教你找大盘子,把小姐喜欢吃的菜多装一些。”
那伙计道:“想不到不过帮个厨还有这么多门道,受教了我。”
大师傅瞪了一眼他:“多干事,少说话你可给我记牢了。”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