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悦三十七年,云安嫁去黎国的第三个年头。
即将过十五岁生辰的沧安得知长姐将回安国为她庆生,自然是喜不自胜。
想来,她也已然有三年之久不曾见过长姐。她也长高了许多,长姐怕是都认不出了。
十五岁的沧安正值年少,细柳的眉眼,白皙的肤色。窈窕的身姿如轻燕一般灵巧,加上那双墨玉色的眸子仍是清澈明亮,似辰星闪烁。最难能可贵的是沧安身上的灵性,在深宫中也从未泯灭过,虽不及儿时的贪玩任性,却依旧不失少女的俏皮纯真。
沧安的生辰是在初春时候,一场春雪刚刚覆过冬日的红梅还带着几分冷冽的清寒。
可沧安却偏偏任性着要去梅园踏雪寻梅,一人自是无趣便硬是拉上了还在乐师坊里奏琴的叶昀。
乐师坊的其他乐师自然是不敢多说几句的,忙不迭将叶昀给送了出去,与叶昀一向交好的乐师谢苓还不忘打趣道,“你小子倒是运气好,以后跟着公主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兄弟。”
“你若喜欢这大冬日去梅园采梅这差事,我自是愿意让你的。”叶昀淡淡一笑,将手中的琴收了起来。
谢苓连忙摆了摆手,摇头道,“罢了罢了,公主可是属意你做这差事的,我还是安心奏我的萧。”
“叶昀,快点!”
沧安裹了一件厚的浅蓝色棉袄,虽是极暖和的,却看上去活脱脱像是一个团球。叶昀望着她的装扮,只觉得莫名多出了几分喜感,微微上扬了笑意。
初雪过后的梅园被覆上一层白玉色的深袄。清晨的一缕阳光落到雪地上,折射出明亮的晶莹雪光。在雪光中掩映着的红梅更显得明媚娇俏。绯色的花瓣上沾着新落的雪水,雪水混着的红梅清香逸散在梅园之中。
沧安放下手中撑着的纸伞,蹲下身,捡起了地上散落的红梅花,枝头上的雪落在了她的肩头,打湿了衣裳。
叶昀拿起地上的纸伞,撑在沧安的头上,挡住了落下的雪花。
“再过几日就是我十五岁生辰了,你打算送我什么礼物?”
沧安将红梅放在手中,拨弄开许多花瓣,捧在手中把玩。
“公主殿下并不差臣下的礼物。”
“叶昀,你说宫外的花会不会比宫内的梅园还漂亮?”
沧安在宫中早已烦闷许久,时常听出过宫的侍女说宫外的新奇玩意,总想着趁着机会溜出去瞧瞧。
叶昀听到此处,已将沧安的心思摸透了几分。他自然是不能由着她出宫胡闹的,装作并未听懂的样子,为她拂去了肩头的细雪。
“喂,我靴子湿了!”
沧安看到他故作不知的样子,不免有些生气。她一向是喜怒于色的,此刻早就嘟囔着同叶昀置气了。
叶昀也不觉勾起了笑意,他一向知道这位小公主自小都是这般,遇到不顺心事就会摆出不高兴的脸色。
于是半开着玩笑说,“那公主殿下就在这等着,臣下即可便去叫人用软轿抬公主回去。”
沧安听到此处,更是有些恼羞成怒,一时又有些羞愧
“你不许去,你……你在这陪着我一起湿了。”
“我若是湿了,公主殿下才是真回不去了。”
说话间,叶昀已然拉起了沧安。沧安趴在叶昀的背上,乖乖的任由他这样背回去。
暖阳落在他的身上,沧安第一次觉得原来他的侧颜也是那样明媚好看。
旭日的光落在叶昀的背上,也落入他的心头。叶昀想,有这样一个傻丫头陪在身边,也没什么不好。
“公主殿下,不好了!”
沧安在翌日的清早,听见侍女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叶昀送的那双金丝雀没能熬过初春。
其实那双金丝雀自她将他们养在深宫中,便一直很是抑郁。常常吃不下喂的鸟食,啼叫声也变得越来越少。
沧安一直将这对鸟视作珍宝,所以一直同侍女照料得很是用心。有时候在鸟笼旁挑逗一天,非要哄鸟吃了食才肯去别处的。
这是叶昀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沧安想如果叶昀知道了,大抵也会同她一样难过。所以一连几日都没有去找叶昀,也没再提起这对鸟的事。
叶昀却是很意外,一连几日这位向来闹腾的小公主都没去乐师坊寻他一同做些稀奇古怪的事,颇有些意外。细细一打听,才知道是那对叫合欢的金丝雀殁了。想着沧安应当是很难过的,于是寻了个机会,安慰她。
“公主还是因合欢而难过吗?”叶昀自沧安不再学琴之后便很少在她的凉亭奏琴。如今为了能让她高兴些,选了一曲她从前极喜欢的求雀。
“你说,如果我当初不因为自己一时的欢喜将它们囚在笼中,它们或许会开心许多。”沧安却并没有因欢乐的曲子而开心些许,反而有些愁闷。
叶昀有几分诧异,他也未曾想到沧安竟能想到这一层,“公主不妨想,若是公主不曾悉心照料它们,它们兴许在外头熬不过七个冬日。”
沧安抬头,眼中仍旧蓄着泪花,却倔强的没有落下,强忍着的模样更是有些好笑。
“公主既然不高兴,想必也不会喜欢臣下的礼了。”
沧安听到此处,眼角的泪花硬是飘了回去,拽着叶昀的衣袖,声音里的哭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要的,要的!”
叶昀受不得沧安的软磨硬泡,在她生辰的前一日,一起合谋买通了侍女。叶昀以出宫为公主生辰寻宫外的戏师作乐,沧安扮作随行的公主侍女一同出宫。
因为守门的侍卫不曾见过公主,加上这身装扮,也并没有被查出异样,沧安也就轻松地与叶昀驾马出了宫城。
安陵城的初春夜市也是极其热闹的。比之于深宫的清冷,却是向来活泼性子的沧安最为喜欢的闹市。
夜市的安陵城点满了民间各式的盏灯,各种花的式样比之单一的宫灯,却是平添了许多新意。
沧安从未见过如此精致别样的盏灯,此刻却是欣喜万分。叶昀望着沧安欣喜的样子,不知不觉中竟也多了几分笑意,许久,他也不曾这般高兴过了。
“公主怎么了?”
“叶昀……我……饿了”沧安说着,摸了摸空落落的肚子,出来许久,还没有用过晚膳。
叶昀却是早就看穿了沧安的心思,却依旧逗弄的问出来,让她又羞又恼。
安国的政策开明,安陵城内更是满街的互市商贩。馄饨摊位早已坐满了人,只好买了两碗馄饨坐在安陵城的街角,蹲着吃馄饨。
沧安第一次如此狼狈的坐在街头吃馄饨,看着颇有些熟络的叶昀,更是徒生了几分好奇,“你以前经常坐在街角吃东西吗?”
“祈国并不似安国王城这般热闹,不必做街角的。”
说话间还不忘调侃沧安,一个安国的公主竟流落在街头吃馄饨,连个摊位都没得做,却怡然自得很是受用。
在宫内很少吃到馄饨,如今试了一次,却觉得味道比起宫廷的糕点也毫不逊色。饿了许久的沧安,一人吃了六碗的馄饨,摊位的老板都快认识这位生的瘦弱,却食量很大的漂亮姑娘了。
吃饱之后的沧安与叶昀闲逛在夜市中,却觉得有些口渴。刚好赶上,有位卖米酒的小哥在吆喝着,自小从未沾过米酒的沧安一时好奇,便要了一壶。
“公……小姐不胜酒力,还是不要尝试了。”
叶昀见到沧安好奇的样子却又想起她从小就是一杯醉的体质,以至于平日宴会公主的酒壶里放的都是茶。不觉有些担忧,出声阻止。
卖酒的小哥又岂会让到手的生意白白飞走,连忙解释说,“这位公子无须担心,米酒饮的再多,也是决计不会醉的。”
沧安听到此处,更是欣喜万分,连忙接过米酒,喝入口中,并不似宫中御酒那般的浓烈,反而是淡淡的清香,带着酒酿的味道,别有一番滋味。
叶昀见这酒也并非浓烈,便没有阻止沧安。谁料到沧安这一贪嘴,叶昀这一纵容,竟让沧安将一壶酒都喝入了肚中。
微醉的春风伴着米酒的特殊香气,竟熏得人有了醉意。
摇摇晃晃的沧安连路都走不稳,一个跟头差点摔了下去,索性叶昀在最后关头及时伸手拉住了她,一个转身,竟落入叶昀的怀中。
醺醉的脸上染了一层红晕,在夕阳色的灯光下更是显得有些娇俏。叶昀一时间失了神,许久才将公主的头慢慢移开,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再拉住她的手,确保她不会再跌下去。
“公主,夜深了,我们该回宫了。”
他不知道这样醉了的沧安能否听见他说话,只是暗自下定了决心,以后都不会让这个小丫头在沾上酒这种东西了,酒与色,这两物委实是害人不浅。
“叶昀,过了明日,我就十五了。”
“嗯,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叶昀哥哥,其实我喜欢你。”
叶昀拉着沧安的手突然松开了,有意的与她之间又隔了些许距离,他面上却仍旧是笑着,“公主喝醉了就要说如此轻浮的胡话。”
沧安摇了摇头,跌撞着硬是凑到他的身上,带着几分倔强,“这不是,我已经长大了,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叶昀哥哥。”
也许是那米酒刺激的缘故,也许是那微醺的春风实在是扰乱人的心神。十五岁的沧安踮起脚,用着极其勉强的身姿,凑上他的脸。
用有些滚烫的唇,覆上他冰凉的唇。
叶昀有些醉了,却仍然是强制着的清醒,推开了已经不省人事的沧安,然后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公主,今夜我们都有些逾越了。”
那夜过后的沧安没有记起那夜发生的失态之事,只是许多年后的叶昀仍旧记得,那个单纯的姑娘用一个青涩的吻告诉那个少年,她是那样的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