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男子慢慢睁开了眼睛,方才身上鲜血淋淋的伤口,也已经悉数结痂,原本昏暗的眼神中也恢复了几分神采,想来他已经将玉髓炼化,灵力估摸着也该恢复了三四成,听见腓腓对他心有疑虑,他也毫不在意,只是缓缓起身,收起了之前盛气凌人的敌意,眼神淡漠的看着我。
我也不逃避的他的目光,与他直直对视:“你和赤炎是什么关系?为何会守在他的洞府中?”
他似是在回忆,眼神转而看向远方,一直淡然的神情随着眼光的流转变得有些落寞:“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能数万年如一日的镇守炎华洞,想必也是祝融生前最亲近的人,虽说祝融的个性是不让人喜欢,易怒且暴躁,但是人却很讲义气,以前我因为好战,在黎荒中树敌无数,很多被我打败过的妖族对我都恨得牙痒痒,只不过碍于我的灵力和海神之女的身份,不能把我怎么样,我也从未把这些不入流的小妖放在眼里,俗话说夜路走多也会遇见鬼,妖族本就是有仇必报且诡计甚多的灵族,若是单打独斗,他们在我手上可讨不了半点便宜,可要是背后出手设计陷害,就不太妙了。
记得有一次,我从黎云荒原回东海,半路就遇到了妖族的伏击,他们在岸边设了用火灵练成的缚灵网,我一时大意中了圈套,被困在了网中,若是只有这网还好,为了抓我,妖族可是下了血本,在网上涂了蛊雕的毒汁,一旦触碰中了毒,周身的灵力就会即刻被锁无法施展,犹如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就当我以为自己就要栽在妖族手里时,身上扛着大刀,撩着碎步,外带一身炸眼红衣的祝融出现了。
依旧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见我落难,首先就是毫不客气地嘲笑我一番,说这么简单的陷阱只有我会上当,明明好心过来帮我解围,可惜狗嘴里永远吐不出象牙,因为他那张嘴,我没少跟他斗气,只不过如今自己倒了霉,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救星出现,只能是拉下脸面好言相求,比起被妖族抓去凌辱,我更宁愿被他损几句了事。放我出来前,还谈了条件,让我把三叉鲛尾戟借他玩三天,附带一壶夜明珠,我即使再怒火中烧,也只能乖乖从命。
回忆起来,我和他斗的嘴,打的架,多到数不清,他总是有本事把我气的七窍生烟,但每次我遇到麻烦,他都能及时出现帮我解围,只是那时候年轻气盛,没有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现在想想,他也算是除父神之外为数不多能真心待我的人了。
他,确实是一个能让人舍命去交的朋友。
我抬眼望了望眼前的人,他修的是火灵,灵气之高强在这六界之中也罕见,修炼火灵的人大多性格易怒暴躁,压不住性子又不善水性,以前跟祝融打架,都是智取为上,每次他中了我的招被我拖进东海,都是气得半死,跳着脚的喊着发誓等他上岸要用他的火灵将我烧成水汽。
若不是我一开始擅闯离山禁地激怒了他,再用玄冰丝网克制住他火灵让他怒气更胜,最后诱他飞往赤水,才侥幸胜了他,若是正面迎战,我只怕早就死在他的炽焰之下了。
“你究竟是谁?”
他选择用了我的药,便是相信我,能得到他的信任实属难得,于是,我也没有想要隐瞒自己身份的意思:
“我姓玄,玄冥的玄。”
玄姓是巫祖海神一族特有的姓氏,海神玄冥只有一个独女,莫非…
只见他看我的眼神中霎那间充满了震惊和无法置信,上下打量整整半刻之后,才逐渐调整了神情,用着之前同样平淡的语气继续说道:“你…不是….?”
“说来话长,之前的事情,久得我都忘记了,何况,我现在只是小小的魔族,时光不复,天地变换,所有的一切已经物似人非了。”
“也是,如今已然不是当初了。”他语气中充满着对于这时光流逝种种的无奈,在他转头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他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你冒着身死之险来到离山,欲求何事?”
若不是有所求,谁会历经赤水之凶,离山之险,冒死来到这里:“我要借赤炎的烈焱刀一用。”
“你怎知烈焱刀会在炎华洞。”
“之前不确定,看见你在这里,便确信无疑了。”作为至交好友,祝融身死,他岂会让他最珍视的兵刃,落入他人之手。
他神情怔了怔,也没持续多久,随即便伸出右手掌心,催动灵力,只见掌心中慢慢渗出黄色的火焰,随着灵力不断注入,火焰的光芒从黄色过渡成红色,最终变成了蓝色,火影越变越高,缥缈的火光随风缭绕,从焰心之中,一束强光随着炽焰的火影中逐渐渗出,与四周飘着的掠影火光不同,这束强光居然有实体,是一把刀刃的形状。我凝神细看,原来是一支刻着焰纹,浑身赤红的利刃,在我没有任何防备之际,赤刃冲出火光飞身冲向我..
“啊!……”腓腓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尖声大叫,慌慌忙忙的向后逃命,不曾想腿脚发软,没走出两步便摔倒在地,样子狼狈。
我看着赤刃袭来也不闪躲,神色依旧镇静的站在原地,就在刃尖即将刺到我的霎时,刃身突然刹住飘在空中,只是不停的原地转动,不再攻击。
赤刃就像是自己有灵识一般,见我没有任何杀气,刃上的火光便慢慢的变小直至熄灭,在它掉落的一瞬间我出手接住,本以为烈焱刀会灼热无比,却没想到它浑身并无温度,还带着一丝兵刃专属的凉意,除了刀身的焰纹和这夺目耀眼的红色以外,其他的与普通的赤刃并无区别。
我看着手中的这把赤刃不禁想到了它的主人,之前祝融用的是一把身长八尺有余的长柄火焰刀,他什么时候换了兵刃我并不清楚,只是没想到与祝融征战数千年,让整个黎荒闻之丧胆的火神之刃居然是这么一把小小的赤刀,不禁觉得有些意外。
“这赤刃有灵识,它没有攻击你,说明已经认了你。”红衣男子淡然的说道。
“这烈焱刀我借用,等事情结束,我会将它送回炎华洞。”
这把烈焰刀认主,纵使浮栖阁的阁主有再强大的灵气,只要烈焱刀不认他,他也无法据为己有,而且浮栖阁只是放言说过只要寻得世间最利的赤刃,便能现身应允三诺,可没说过要让赤刃必须认他为主。
就在我拿着烈焱刀将要离开之际,看了看眼前身穿红衣的男子,渐渐与脑海中的那抹红色重合,同样喜穿红色的两个人,一个生性炽热如火,一个却冷漠淡然,心中不免好奇,便随口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男子像是没料到我会如此发问,稍稍沉思之后,才看着我的眼睛静声吐露了两个字:“九凤。”
虽然从他的灵力之中,我便辨出他是出生于黎荒的灵族,但他和祝融交好,我以为他是巫族,却没想到,却是黎荒大妖九凤。
九万年前,巫妖两族嫌隙早生,经常爆发内乱,祝融善于领兵,经常把妖族打得四处逃乱,一次在与妖族对战时,他碰上了妖族大将九凤,两人交战十年未分出胜负,从一开始为自己的灵族而战,到后面逐渐演变成难逢棋手的惺惺相惜,两人竟然纠缠了数百年。
让我意外的是,祝融都已经身逝了九万余年,九凤还能一直守在他的洞府迟迟不肯离去,他们之间的情谊,想必比我想象的估计还要深一些。
“如果赤炎还在的话,他也希望自己珍惜的好友能够放心中执念,为自己而活。”
世间最难以令人释怀的便是执着二字,把自己禁锢在以前的回忆里,无法面对已经发生的事实,周而复始的折磨,这种滋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在幽冥河底的时光漫长又难耐,河水里流动的煞气侵蚀的不止止是我的灵体,还有我的心,因为对发生的事情无法释怀,所以不甘困身于此,每天都在震怒,忏悔,嘶吼中度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依旧没有等到希望降临的一刻,一年过去,十年过去,百年过去,千年过去,万年过去,九万年过去,当绝望席卷所有的意识,我才终于接受了自己面临的现状,看见九凤,就像是看见了当年痛苦挣扎的自己。
他听了我的话,微微发怔,随后闭上了眼睛,神情落寞中带着痛苦:“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当初死的人是我。”
他的话似是点到了我心中深处早已被尘封的记忆,如果当初我不是一意孤行的要随白泽入妖族放弃巫族,父神也不会对我失望,如果当初我不听信谗言擅自偷取了九河洛书,父神也不会在巫妖大战时殒身,如果,如果,千千万万的如果,都改变不了所有已经发生的惨痛事实,每一个无法弥补的错误,可能代价就是要穷尽一生去忏悔罢。
“九万年了,你再懊悔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在劝他的同时,也是在告诫自己。
九凤摇了摇头:“不,你不懂,如果当初共工挑衅,我能忍下来而不是和他动手,就不会遭到他的报复,赤炎也不会为了我去迎战,最后和共工同归于尽,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他的懊悔和痛苦从脸上的表情逐渐蔓延到内心,加上伤势还没恢复,整个人也因为情绪的激动,开始俯身咳嗽起来。
世人皆以为当初引起巫妖大战的导火索是共工撞到了不周山,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赤炎把你当作挚友,当时你遇到危机,以他的个性,势必会为你出头,不妨想,当初若是受人刁难的人是他,你也肯定会挺身而出吧,事情发展成这样谁也不想,以我对赤炎的了解,他对朋友从来都是肝胆相照,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绝不会皱眉,他已经身归鸿蒙九万年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尽归尘土,放不下的人,终究只是你自己罢了。”
九凤眼中慢慢恢复了平静,情绪也不似方才那般激动。这些道理其实他都懂,只是无法接受而已,万年来他独自守在离山,内心的煎熬只能靠时间消磨,如今听到有人说出这样的话,就像是一种解脱,打开了束缚在身上的枷锁:
“谢谢你。”
仅凭一两句话让他完全放下很难,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出口,只要在出口处能看得见光,慢慢的,终有一天他自己就能走出来,我又何尝不是呢,人前可以佯装什么都不在乎,内心禁锢的一切只能靠自己慢慢去解脱。
“不客气,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试着走出离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笑容:“不了,外面的一切早已不需要我,烈焱刀你也不用拿回来了。”
“那不是赤炎的东西吗?你舍得….”我看了看手中闪着红光的赤刃,脑海那个狂放不羁的影子逐渐清晰,眼中顿时闪出了雾气,这可是世间唯一与赤炎有关的物件了。
“身外之物而已,何况他,从未离开…”他装过身来面向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他一直活在这里。”
……………..
九凤离开后,我带着腓腓走出了炎华洞,刚出洞门,便感到外面袭来阵阵凉意,原本被火焰灼烧的大地渐渐钻出来一颗颗翠色的绿苗,蓝天白云,和风徐徐。
他的心开始慢慢在学着放下,离山也因为他在逐渐恢复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