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的战争风暴渐渐停息,无情的,罪恶的人偶们终于能够再次拥有轻松的微笑。
大风带来了家的讯息,所有的远离家乡的战士们共同感受着那一丝慰藉,不管他们是否是作为侵略者而来到这里。在这些人之中,有些人只是木偶一般跟随大众的行为回想自己的家乡罢了。
因为战争,或许早就让他们一无所有。
撤离的部队放下了枪,卸下了武装,排着队走向回家的船只。如果没有那身军装在身,人们只会认为那只是一群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罢了。而实际上,他们曾经确实是普普通通的人,大家都是。
“我们可以回家了,对不起啊,对你们做了那种事。”一个会说他们国家语言的敌军士兵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糖果,塞到他走过的孩子手里。
在他走到一个一脸茫然的女孩面前时,他愣了一下,随后把剩下的最后一点糖给了她。
这个年幼的孩子当时怎么也想不明白,原本在他们面前如同魔鬼的敌人,此时竟然如此友好。
“回家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这个士兵一边说着一边笑着走着,但是笑着笑着,他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在战争还没有结束的时候,也许这些孩子看见的会是一脸冷冰冰的士兵,看见他们便毫不犹豫地开枪。然而,战争结束了,他们感觉他们看见的不是一个士兵,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并且,他可能还是一个父亲。
事实确实是这样的,他确实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还是一个父亲,但是他穿上了军装,被谎言洗脑,做了侵略的事情。当这个女孩收下糖果的时候,那个士兵微笑的那一幕一直印在她的脑海里,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或许可以再来一次的话,他们应该会希望自己带来的不是灾难,而是一份惊喜,一份友爱。
如果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事的话,他们大多可能不会想要侵略。他们只是受困于国家的谎言——所谓的强者生存,弱者灭亡。
这个女孩一开始认为这些糖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后来,她得知,这个士兵身上的糖并不是抢的,是别人送的。而他一开始并不是准备将糖给这些孩子,而是带回家给自己的孩子做礼物。
再后来,她又得知,这个父亲为何会在将最后一点糖给她时愣一下,是因为他一开始是下意识地想给自己的孩子留一点,但是又想到,他已经不需要留了。
因为战争早已扫过那个令人心碎的地方,那个人已经再也没法收到他的礼物了。
战争结束了,回家了,而家,在哪呢?
说到这里,杨诚的奶奶抹了一下眼角,但是温热的,闪着光的液体仍然从眼角涌出。
距离那次战争已经过去了数十年,战争又一次爆发了。国家之间破罐子破摔一般的狠下心争来争去,争到最后终于结束了,但是却留下了一个难以清除的毒瘤。
而这个毒瘤正在恶化,在早期因为争斗没人注意,在争斗结束已经到了晚期,已经很难再清除了。
“杨诚啊。”奶奶拍了拍杨诚的肩膀,唤回了正在思考着奶奶的话的杨诚,“我有个预感,或许那些什么……什么分子……”
“恐怖分子。”
“对,恐怖分子,他们也许并不是敌人,也许他们也是……咳咳咳……”
奶奶似乎还想说什么,刚刚吸进一口气便剧烈地咳嗽起来,杨诚拍了拍奶奶的背,随后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到厨房拿来了药,喂奶奶一点一点地喝下。年幼的杨诚一时间无法理解奶奶话语里的意思,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穿过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微风撩起窗边女孩的鬓发,安慰她一般环绕着她,随后悄悄离去。
一天前,万欢欣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很小,正和孩子们在夕阳下玩耍着,一切都十分和谐平静。在夕阳的光芒下,孩子们站在盘山公路上望着远方。
没有硝烟,没有尖叫,一切都在沉浸和谐中,和往常一样。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树梢传来的鸟鸣,竟然是乌鸦那令人不安的叫声。
夕阳已经落下半截,万欢欣忽然注意到天上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一个孩子天真地看着天空,伸手指着那一道光,大声喊着:“有流星!”
孩子们本以为它会在空中烧成灰烬,却看着它一路从天空陨落,坠入了城市。几秒钟后,一朵蘑菇云腾空而起,巨大的冲击波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扫过孩子们的身边……
孩子们震惊了,吓得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平时这个时候,那些战争中死去的朋友们已经消失了,但是这次并没有,他们都在。看见大家都在,万欢欣松了口气,但是转念一想,又变得更加恐惧了。
万欢欣心里一紧,暗自说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说……”
难道说,他们要“团聚”了吗?
孩子们盯着那朵蘑菇云的身影仿佛成为了石像,万欢欣忽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醒来后,她整个人完全平静不下来。在治疗她的博士的询问下,她说出了梦中看见的那一切。
战争,到底带给了人类多少伤害,又有多少利益。设施里,墙角的男孩和窗台边的万欢欣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
昔日的仇恨早已成为了浮云,两个常年争斗的大型联盟集团终于因为灾难的出现而团结起来。
签下了停战协议,两个世界最大的集团终于化为一体。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盟军公开了对解药的研究,并且将发射的生化武器的情报全都报告给了联军。
除去恐怖分子的威胁之外,生化病毒的威胁依然是头等。病毒在自然环境中的情况是不可测的,他们发现,在某些地区因为大量使用解药,病毒已经因为药物选择进化了。在那个区域的病毒扩散到这里之前,他们必须想办法研制解药。
在解药研制的同时,他们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孤岛计划。
前往太空是不可能的,因为人数多,并且大量资源已经用于战争,实在难以将人们送上宇宙。他们选择的是在地球上,地球上有很多荒无人烟的孤岛,在那里没有人类也就很难有感染者。
因为这种病毒只会让人类和大型动物感染,对于小型动物只会迅速致死,所以岛上感染的情况一定比大陆上少。
计划中,人类要在岛上开发地下城,在那里生存到大陆上的感染者因为寿命耗尽死亡,并且病毒也消失后才能重新回来。这是人类历史上史无前例的举动,如果走到这一步,这一切必定会载入史册。
“已经开始了吗?”司令和联络员说着话,“好吧,毕竟地下城的耗资很大,工程量也很大,现在就开始也很正常。好了,就这样吧。”
看见司令挂了电话,黄仪义连忙问道:“这么大的动静,那些恐怖分子没有发觉吗?”
“他们肯定发现了,但是他们没有行动,不知道他们在策划什么。”司令仰着头,满脸愁容。
这一天傍晚时分,又一个城市遭受了生化武器袭击。令人在意的是,这里是联军境内,有一批盟军军队中午因为休战合作刚刚到达这个城市,而受击的中心地带就是这些军人所在的居民区。
起初,联盟军认为这些恐怖分子是冲着军人来的,直到他们得知在盟军到达那个城市之后,那个城市发生了骚乱,无数人辱骂骚扰盟军士兵。
在人们讨论着那些计划的同时,吴世谐躲在墙角听着纯音乐,回想着万欢欣和他说过的话。那是在吴世谐问万欢欣那个奇怪的孤岛问题时,万欢欣的回答。
“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吗?”万欢欣的声音浮现在吴世谐的脑海中。
“没有,要么理性地让弱者灭亡,要么就让大家都自私的活着等到食物资源耗尽。”
沉默片刻,万欢欣咬了咬嘴唇,忽然笑了起来。
“如果我也在其中,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只有少数人可以活下去……即使我有希望可以活着,但我还是会选择让别人活下去。”
“你疯了?”
两人对视着,吴世谐认为万欢欣在开玩笑。但是万欢欣看上去非常坚定,毫不犹豫地回答着。
“我没疯,我知道人们有跟风的习性,如果大家都是想着让别人活下去的话,那大家都能活下去的几率不就增加了吗?”
吴世谐沉默了,他没有想到过这一方面。
这个想法虽然很幼稚,但是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如果人人都是想着让自己活下去,那么人人都会自私自利,并且期盼着别人先死垫着自己。
如果说像万欢欣所想的这样,人人都想着让别人活下去,那么人人都会为别人着想,互帮互助。即使到最后,还是会有人被淘汰,但是至少他们不是在黑暗中绝望的死去。
毕竟灾难无情人有情。
“不过,她还是太傻了,现实哪有那么好……”吴世谐仰起头,他早就在想着该如何过好每一分每一秒。他有种感觉,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特别是对他来说时间非常珍贵。
万欢欣刚刚被博士叫走,似乎是想向她说什么事情。
同样的昏暗的灯光,同样狭长的走廊,虽然早已不是最初那个建筑物,但是一股熟悉的感觉仍然环绕着内心。走到了走廊尽头,博士站在阳台的护栏边停住脚,看着远处被废弃的部分城市默不作声。
“博士,有什么事吗?”
原本博士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这件事,但是听见万欢欣的疑问,他还是决定说出来。
“这个城市的所有收容设施将要实行择优计划。”博士心情看上去很沉重,他的眼睛里面似乎没有光,空洞无神。
这一次的择优计划是对于感染者开展的,因为这个城市收留的感染者人数越来越多,并且没有任何一个感染者能够完全康复,这就导致了城市必须考虑将设施里一些没有希望活下去或者没有研究价值的感染者全部处决。
因为技术的进步,只要有配方,批量制造稳定他们情况的药物并不难。但是当前资源缺乏,大量制造工厂被破坏,外界还有无数感染者和恐怖分子,他们无从选择,只能理性地让他们“适者生存”。
毕竟每天为了稳定感染者情况,药物的用量非常大。有一部分的人没有活下去的希望,那么在他们身上浪费药物是无意义甚至对其他人有害的。而少了这批人,有希望活下去的人不用担心得不到药物治疗,大家的压力会小很多。
有的人可能会问,为什么不能放逐让他们自生自灭。由于野外和山区可能还有农村居民或者流浪的平民,将数量众多的感染者放逐过去,将会给他们增加更大的压力。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就像被困在无法逃脱的地方,为了生存,人吃人也是不可避免的。或许这个计划进行之初会让人无法接受,但是慢慢地大家就会无所谓了。
这一切真的是映证了吴世谐的话。
灰蒙蒙的天下起了小雨,博士告诉万欢欣,他也无法接受这个计划,目前为止虽然计划通过了,但是迟迟没有正式开始,并且还是有很多人时不时站出来反对。
试想一下,一个孩子前一天还在你面前说着“我想活下去,请不要放弃我”,但是一觉醒来,等待他的却是死亡。多么无助的人,这是个艰难的选择,那个实施处决的刽子手,也许会觉得自己将要背负着骂名,今后都要承担着罪恶吧。
博士的话说完后很久,万欢欣一直没有出声。风悄无声息地扫过,将一点零星的雨洒在万欢欣的脸上,在这个灰色调的城市里,一切都和他们一样默不作声。她终于知道博士为何这么犹豫,心情这么沉重了。
不知为何,想到将会被处决的人,万欢欣感觉特别难受,这种感觉,比战争时看着自己的朋友们被炸得四分五裂还要痛苦。
因为你可以为战争中死去的朋友们恨某些人,怪罪某些人,但是在这次计划中被处决的那些人,又有谁可以责怪呢?也许有吧,那就是战争,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但是我们改变不了什么,想到了无数的东西,到最后只剩下无奈。
“值得一提的是,万欢欣你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处决,你早就在一开始就被列为希望者之一,大家是不会处决你的。”博士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但是……我还是很担心,因为……有个男孩,他可能会被处决。”
在博士说出前一段话的时候,万欢欣不但没有放松,反而不安起来。而博士的后一段话则让她心头一紧,连忙抓住了博士的手臂,碎语道:“不是他吧……不是他吧,应该不是他吧,告诉我……博士……”
博士摇摇头,口中吐出了那几个冰冷的字:“就是他。”
愣了一会,博士继续补充道:“你也知道,从他到这个设施来的那天到今天这几天,他就已经犯病了三次,相比之下,你从到这个城市来开始也不过犯病了一次。他……”
博士继续说着,但是万欢欣根本没心思继续说下去,那温柔又无奈的声音在耳边时隐时现,最后完全被隔离了。
那个男孩,没错,就是那个总是躲在墙角的男孩,吴世谐。从初次接触他开始,万欢欣就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的感觉。
他有抑郁症,万欢欣听家长和老师描述过抑郁症,抑郁症患者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一群让人害怕,让人不敢接触的人群。但是在她实际和一个抑郁症患者接触后,她才发现他们或许并没有别人描述的那么可怕。
这个男孩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是实际上很温柔。他看似不愿意主动但是潜意识中仍然会主动做一些事情,这就造就了他有些傲娇的性格,这一点非常令万欢欣在意,也有些小喜欢。
他似乎可以看穿万欢欣的所有想法,这让万欢欣有种找到了知己一般的感觉,于是在漫长的相处中,他便渐渐成为了万欢欣的挚友。
虽然他平日里总是会说出一些负面的话,动不动说想死,但是在他和万欢欣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会说出真心话。
“其实我也很想活下去,我的童年非常不完整,我感觉很不甘心。我也很想过上和其他孩子一样的生活,哪怕只有一天也好。”
“那……如果你能活到战争结束那天,我就带你一起和大家过上你想要的那种生活,怎么样?”
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要和人们对着干呢?万欢欣想着,趴在围栏上,把头埋在了手臂里。
不知过了多久,天开始有些亮起来,博士拍拍万欢欣的肩膀,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博士离开不久,万欢欣也决定回去了。
在万欢欣回到收容室的时候,那个平时躲在墙角的男孩居然坐到了孩子们身边,并且主动和刚刚进门的万欢欣打了个招呼。
这一幕像做梦一样,那个男孩居然破天荒地做了自己从来没有做过的举动。向墙角望去,那个娃娃仍然放在墙角,身上没有了针,至少从这个角度是看不见的。万欢欣或许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于是小声问道:“刚刚……是不是有人来过……”
刹那间,几个孩子突然哭了起来,还有一个男孩站起来推了万欢欣一把,眼里还残有泪水。
“希望者了不起啊!”那个孩子喊到,“我们不是人啊,为什么要这样!”说罢,这个男孩蹲下来,大声哭了起来。
此时,万欢欣已经可以确认发生了什么,她可以逃过一劫,但是她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她的心情比刚才更加沉重了。但是吴世谐不但没有哭,反而笑了起来。
他走向万欢欣,犹豫了一下便将手放在万欢欣肩膀上,小声说道:“你不用自责,这和你没有关系,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不这么做……你们也没法活下去……”
你们?万欢欣心里一惊,她迅速抓住男孩的手臂,憋着泪水焦急地说道:“但是……你……我不希望……”
“没事的……”男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话语里已经不自觉地带有了一丝哭腔。这果然是勉强自己而说出来的,他果然也很想活下去吧,他这样的人一定都很羡慕万欢欣这样的人吧。
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被划清了界限,那个分界,差不多就是鬼门关。
男孩强迫自己一般笑了笑,转身又回到了墙角,抓起那个小娃娃。那一刻,万欢欣发现,娃娃一开始是面对着她放在地上的,而它的正面没有扎针,但是背面却满目疮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