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阳光再一次洒在万欢欣的脸上，她睁开眼睛，缓缓坐直。
车队停止了行动，看上去有点不对劲，于是万欢欣从打开的装甲车侧门探出头，看向远处。目的地近在眼前，但是这几辆装甲车都没有要过去的意思。
看着远处模糊的城市高楼的身影，万欢欣忽然感觉那个城市像是“死了”一样，没有生机。她认为这是幻觉，等到刚刚睡醒的朦胧的双眼目光微聚，她才发现那些高楼有很多被炸毁了。
看来，那个居民较为稀疏但是科技特别发达的城市遭受了空袭，再看看周围的地面，她发现有很多飞机的残骸分布在这。
“是核弹，很多小型核弹，这个城市被摧毁了，怪不得一直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前往探索的士兵回来报告了结果，听完他的话，大家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不应该啊……他们在遭受空袭时就应该可以通过卫星发布紧急消息，难道说……”一个对这个城市比较熟悉的人分析道，“他们可能受到了和我们一样的袭击……在空袭之前他们的信号就被切断了。”
说罢，指挥官询问技术人员：“这里连得上其他城市吗？”
“很多通讯卫星都被摧毁了，联络恐怕有些困难……不过我会尽力的……”
有几个人纷纷叹了口气，看来今天要露宿野外了。
在这支小队暂时失联之后，随着直升机轰鸣声渐渐消失，司令和“拾荒者”小队所在的撤离小队赶到了他们的目的地。此时，他们正在尝试联络其他小队。
这个城市有些特别的意义，特别是对于司令来说——他的孙子，就在这个城市里。
并不是他故意要撤离到这里来，在撤离开始后，大家抽签决定去哪个城市。或许是天意，他抽中了这个城市，等他忙完撤离任务，或许可以去看孙子一眼。
“我们已经到达目的地，这里刚刚经历一场大战，不过城市的人大部分都还活着，也没有感染的迹象。”
一个小队报了平安，随后是第二个。但是收容所的撤离小队总共七个，两个被摧毁两个失联，其中就有万欢欣所在的那支小队。
临时工作室里，灯光时不时闪烁。司令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旧时代，他的爷爷曾经为了人民的解放，和一群指挥官一起在昏暗的灯光下讨论着。此时，他也像爷爷一样，背负着重任，担心着战友的安危。
经过联络员长达一两个小时的尝试后，万欢欣所在的那个失联小队终于有了音讯。断断续续的，参杂着杂音的联络讯号中，两方的联络员开始互相确认情况以及交换情报。他们的时间只有两分钟，再继续下去作为中介的卫星就会被轨道武器击毁。
因为万欢欣那一句十分天真的话救了那个飞行员，这支小队里很多人都开始窃窃私语，甚至还有骂她的。
联络员在交换情报的时候只是说俘虏了一个盟军飞行员，并没有说动用了一堆弹药去救他。毕竟在这个时代，特别是这个近乎变成废土的地区，弹药是极为珍贵的。正因为如此，当时救援的士兵之中，其实也有几个人不愿意救飞行员，甚至想一枪崩了他然后说是误杀。
但是他们不敢，因为第一个冲出来的那个装甲车驾驶员其实是一个军长。在很久之前，他是一个驾驶员，驾驶过坦克，驾驶过装甲车。而这次撤离行动中，原本分配到驾驶这个装甲车的驾驶员意外负伤。情急之下，他立马坐到了驾驶位，代替原本的驾驶员开始了撤离任务。
对于救助这个飞行员，大家众说纷纭。
有的人认为救他是大度的行为，救下了他也许可以让他感激而归顺。有的人认为救他或许可以得到情报，也有单纯认为不能见死不救的人。
而反对的人，有的认为他是个祸害不能留下，有的人认为他袭击了小队还炸掉了两辆装甲车应该被处决，还有人觉得留下是可以，但是要逼供之后将他处决……
在士兵和官员们讨论不休时，军长注意到了那群孩子，他们围着那个驾驶员，有的人虽然很生气但是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你为什么要攻击我们……我们做错什么了吗……”一个孩子眨着眼睛天真地问道。
那个飞行员听了旁边一个博士的翻译后，脸色一瞬间沉了下来，他缩在墙角，看上去很痛苦。几秒钟后，他挣扎着跪在地上，一个劲说着一个重复的句子。在那个博士翻译出来之前，孩子们多半已经猜到他是在道歉了。
“他说，他也很纠结，虽然袭击我们的时候他没有犹豫，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很想一枪毙了自己。”博士翻译道。
盟军在派出每一批远航的战机群时，基本上都让他们写好了遗书。如果他们能够回来，便会得到丰厚的奖赏，他们的家人也能得到很好的待遇。如果回不来，他们便会被奉为英雄。
虽然这是军方的说法。
盟军剩下的国家基本上可以说是一群疯子，为了胜利，为了挽回自己大国的脸面，他们无计不使。这次这几个飞行员在来这里之前就一直没有与家人见过面，他们也不清楚盟军到底对他们的家人怎么样。
很多人尝试向这些可怜的棋子们报信，但是都被阻止了。相比之下，在联军里面，很多人都说联军不管人民死活。而实际上，联军一直在努力保护各国人民，包括盟军成员国境内的外国人民。
这个飞行员接到任务后就写下了遗书签了协议，如果叛逃，他的家人会被当众处决；如果失败，他会被当众处决……达成最好结局的方式只有一个，就是将这些车队摧毁。
如果成功了，他就可以见到自己的家人。在出行之前，为了激励他们可以活下去，军方特意让他们听了一下家人的录音。他听见自己年仅八岁的女儿那稚嫩的话后，他的内心一阵心酸。
“爸爸，听说你要去消灭坏人，一定要回来，我和妈妈在这里等你。”
此时，他虽然是活下来了，但是任务失败了，他的家人不知道会怎么样。他无数次地想着，如果他回到家，他的家人都死光了是什么样的；或者是他任务中死了，他的妻子该如何告诉这个年幼的孩子她父亲的去向。
又或者，他成功了，回到家，他的女儿很开心，抱着一直以来被她当成英雄的爸爸，准备给他庆祝。然而，他并不是消灭坏人，而是杀掉了数十个和他们无冤无仇的无辜的人，甚至是和女儿差不多大的孩子。在这个时候，他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女儿。
想到这，飞行员作为一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居然埋头哭了起来。
旁边的孩子们愣住了，他们并没有说什么骂他的话。有几个孩子还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把他惹哭了，他们有的不知所措，有的害怕被骂于是害怕起来，还有的摸着飞行员的头安慰他。
而万欢欣坐在一边，忽然间似乎有了那个躲在角落里的男孩的影子。她似乎看懂了这个男人的内心，换做平时，她根本不会去想这些，而是和这些孩子一样安慰他。
忽然间，她感觉有人看着自己，于是她下意识地看向那个男孩，结果正好与他的目光对上。她刚想说话，却发现男孩忽然指着那个飞行员的方向，看向那边，原来是飞行员身边一个孩子突然发作了。
那一刻，他们才忽然想起来这些孩子们是感染者。
看着忽然一脸痛苦抽搐着的孩子，飞行员愣住了，焦急地说着什么。那个翻译的博士立马与他交谈解释，本以为飞行员会因为这些孩子是感染者而害怕，但是他没有。他愣了一会儿，彻底被忏悔与痛苦掩埋了。
他，也是投掷生化武器的飞行员之一。
博士得知了有些恼怒，但是还是压住了怒火，没有告诉大家，只是用一句谎言掩盖了。
那个孩子被临时治疗，注射了血清后安静了许多，渐渐睡下了。同时，联络员走进装甲车，告诉大家准备启程了。
他们休息的这段时间，一支在他们车队的，名为“流浪者”的小队前往废墟收集了资源，还带回来几个幸存者。物资准备完成后，他们再次启程了，这次他们要前往离这里最近的，司令和黄仪义所在的那个城市。
“嘿，我觉得很讽刺诶。”黄仪义和几个队友站在天台上，她正靠在栏杆旁边，微风轻轻撩起她的鬓发。
他们在这里沉默了很久，一个队友去拿了几瓶饮料，回来时队长刚好开始说话。
看见大家一脸茫然的神色，她接着说道：“那个武器。”
听见这句话，大家立马理解了她的意思。不久之前，联军研发出了一种干扰效果特别好的战术导弹，不仅可以干扰通讯，还可以让非独立电源的其他设备失效。
然而，在战争中，不只是联军破解了盟军武器的奥秘，盟军也破解了联军这种战术导弹的奥秘。于是，这种经联军手研发出来的武器成为了盟军的一个强力杀手锏。目前为止，这种战术导弹的有效破解方式少之又少，这对科技十分发达的盟军来说简直是如虎添翼。
可是，联军科学家研发这种导弹的初心绝对是想让联军在战争中占据优势，确实是用于保护大家的。然而，它却成为了敌人的强力帮手，这可真是讽刺。
但是，如果不研发更强大的武器，联军就只有被盟军俘虏的份。
“力量必须掌握在正确的人手里，但是总有贼人虎视眈眈。如果很多年前，武器没有用来战争就好了。”
“队长，你太天真了，战争是群居生物天生的社会行为，它已经被刻在我们的基因里了。”
听完这句话，黄仪义沉默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暗自叹了口气。
随着引擎的巨响，一个个“入侵者”闯入山野，惊得小动物们四散奔逃。
驶过这座山，这片森林，装甲车队就可以到达目的地的侦查范围内了。
“死路，装甲车会陷进去的。”前方探路的人员回来摆了摆手，告诉大家要绕道，随后前往另一条路查看情况。
没有卫星的指示，光靠地图还是很难知晓前方的情况，只能派人前往查看情况。
这种勘察是很危险的，说不定扒开一个草丛就会与大群丧尸面面相觑，如果逃跑时丧尸数量多并且跟得太紧，他们就只能放弃那个侦察兵了。
几个士兵站在外面站岗，趁着等待的那段时间，许多人跑出去解决“私事”，但万欢欣依然在运员车里，看着那个一直低着头的飞行员。终于，她站起来，走到了飞行员身边，对着他微笑了一下。飞行员刚好也发现了她，一时不知是该继续低下头还是还以一个微笑。
在与翻译的博士的交谈中，他得知了他会被救下是因为这个女孩的原因，如果她当时没说出这个提议，那么飞行员已经被丧尸撕成碎片。
万欢欣试探性地说了一句外语，但是因为太不标准，以至于她不好意思再继续下去，而是拉着博士请求他做双面翻译。
在博士的帮助下，万欢欣总算可以和这个飞行员进行谈话。
“为什么要救我……换做别人，把我往丧尸群里面推都来不及……你却提议救我……”飞行员说道。
“我……我也不清楚……哈哈……我只是……觉得应该……哎你就当我是个傻子好吧……”
“是吗……哈哈……傻孩子吗……真好……”
在他加入军队之前，或许也是一个善良的“傻孩子”，不记仇，不抛弃，单纯地做着单纯的事情。
是的，他曾经也是个光荣的士兵，是个捍卫家园的英雄，再之前，他也是个怀有英雄梦的“傻孩子”。
要说孩子们的单纯是单纯，那么大人们的复杂，或许就是无数个交织起来的单纯。小时候的他，也曾看着电视上的海军空军，望着天空憧憬着长大后加入军队，成为一个保家卫国的英雄。
“他要当空军？”
“你可真像一只会飞的火鸡。”
嘲笑，怀疑，辱骂，被压在底层的他，一直梦想着强大起来。他不懈的锻炼自己，让自己拥有保护他人的资本。他一直坚信着，在逆境中飞翔，总有一天可以翱翔于天际。
他选择了做空军，新兵入伍的那一天，他实现了梦想，激动地恨不得告诉全世界他成功了。之后，一次次的训练，一次次的挫折，他都扛下来了。他获得了战机驾驶的许可，在属于他的战机宛如猎鹰一般腾空而起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已经站在了世界的巅峰。
反恐，反侵略，清剿，他经历了无数的战斗，获得了无数的荣誉。至少在那段时间里，他没有罪恶，他是个英雄，因为他是为了人民而战，为了国家而战。他被编入了一个精英战机队伍，名为“猎鹰”。他为了这个称号而自豪，其他人，特别是他的家人也是。
“猎鹰”小队的战机有着特殊花纹的涂漆，使得他们的战机光是看起来就有一股令人望而却步的不安。在许多敌人的描述中，“猎鹰”小队即使还没有发动攻击，他们也可以感受到一股杀意正在逼近。敌人就像是猎物，就像是一群暴露于天敌视野中的小动物，而那群划破天际的黑影，则是给他们带来无尽恐惧的猎鹰。
服役的几年里，他经历过许多的分分合合，但每一次战友的离去都让他更加坚定了决心。
服役年满后，他退出了“猎鹰”小队，与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安心地生活着。女儿得知他的功绩的时候，嘴里不停地向同学们说着自己父亲有多么优秀。
他算是一个优秀又伟大的父亲，在年幼的女儿面前成为了一个偶像，一颗耀眼的明星。每次他到达学校接女儿，路过的老师和同学们都纷纷投来羡慕又无奈的目光。
当时的他只有三四十岁，他认为，他最为辉煌的时代已经过去，只需要享受自己的下半生就好。
直到那场罪恶的战争打响，将他从美梦中惊醒，拖入了囚笼之中。
回应军方的召集，宝刀未老的他重新回到了“猎鹰”小队，告别了自己的家人。
“爸爸，你又要去打坏人了对吗，加油爸爸！”
伴随着女儿天真的告别声，他背上鼓鼓的包，转身走进了接他的车子里。他以为这一程是通向荣誉，他的家人也是，殊不知，这一程是通向一个罪恶的深渊。
向战友打招呼，向领导问好，曾经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时间就像回到了他刚刚来到这里的那一天。他也许要重新踏上战场，收获更多的荣誉。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训练，他再次获得了飞行许可，正式加入了战争中。
开启机库，轻轻拭去“猎鹰”表面薄薄的灰尘。看着分离已久的“老朋友”，他内心一阵波涛汹涌，早已准备好再和它与兄弟们一起出生入死了。
在他回归的后一天，总部说有个新武器要“猎鹰”小队试试，于是，他便成为了那个武器的第一个试用者。总部没有告诉他那个武器的实际作用是什么，只告诉了他，这个武器将会改变战争的历史。
那一天，他告别了战友，驾驶着战机独自飞向目标地点，看准时机投下了那颗武器。那个瞬间，他或许还没有注意到，他的人生已经改变了，所谓的荣誉，所谓的英雄，已经在那一刻成为了尘土。他不再是国民的英雄，而是装着罪恶的皮囊。
炸弹爆炸了，没有造成很大的破坏，这是他见过的破坏力最差的武器。
敌军发现了他，立即对他发起了攻击，但是由于他娴熟的操作和丰富的经验，战机仅仅是被划掉了一层漆，安然无恙的返航了。回到基地，他想告诉研究人员那个武器没有造成什么破坏，他本以为是类似于核弹的武器，结果只是炸开，喷散着雾气，就像小孩子玩爆竹一样。但是研究人员笑了，告诉他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夜晚，他很开心地在和战友们叙旧，而罪恶，已经在冥冥之中酝酿……
确定了路线之后，装甲车队召集了附近的人开始继续赶路。清点好人数，轰鸣的引擎声再次响起，车队开始继续缓缓驶向目的城市。
倦鸟随着日暮于天边落下，蜷缩于树梢开始了休憩，车队也终于进入了目的地城市的侦查范围，大家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得知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驾驶员们便向成员们通知着即将到达目的地，要他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叫醒正在睡觉的人。
万欢欣等待着车队走完最后一段路，无意间看见那个男孩，也就是吴世谐，他正拿着手机给那个飞行员看着什么。想起男孩拍摄了一张照片，万欢欣一惊，立即叫了他一声，随后急忙走了过去。如果男孩给飞行员看的是那张小女孩和母亲对视的照片，那么空军一定会疯掉的。
男孩知道她想做什么，毫不慌张地等她到身边。虚惊一场，万欢欣有些尴尬地叹了口气，男孩手机上面的不是那张照片，而是一个外国小女孩的照片。
男孩看这个飞行员心情非常低落，于是试图让他开心一点。他曾经饱受排挤，感受过抑郁症那种压抑的感觉，虽然没有他此时如此深的罪恶感，但是他自认为多半还是可以了解一点那种怀疑自己的压抑，所以他天真的想要让这个飞行员别那么难受。
这是他第一次在万欢欣眼前表现出一个孩子一般的天真。
他和飞行员聊着天，聊着聊着开起了玩笑，飞行员无意识地被他的话带跑，忘记了刚刚那些痛苦纠结的心情。
“等等……你会说他们国家的语言？”万欢欣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啊？”
“诶你……”
周围有很多人不喜欢男孩这样对飞行员，看见飞行员无意间嘴角上扬了一下，即使他立即反应过来而继续耷拉下嘴角，他们还是很不爽。毕竟对他们来说，他们感觉男孩就是在和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开玩笑逗他开心，这个坏人不应该被逗开心的，他应该接受罪恶的无尽惩罚。
但是，对于一些孩子来说，飞行员莫名其妙的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他们的“朋友”，即使他是造就了无数人死亡的恶魔。
而那个军长呢？他并不打算打搅孩子们，因为他觉得让飞行员心情稍微好一点到时候审问会简单得多。
“打算开口了吗？”
发黄的灯光依旧照耀着两人的脸，在周围的黑暗的映衬下，这一幕仿佛是一幕发黄的老照片一般。
“我……一直都打算开口……我只是在整理语言……”
“好，那么你准备好了吗？”
“嗯。”飞行员深吸一口气，“在昨天，我们接到了任务……”
聆听审问的人立马安静下来，缓缓坐直，静静听着他的话。
“……我们的小队会在投弹袭击车队的同时……通过你们的航线和联络信号……保存城市坐标……然后……我们随时可能会发动一次性的轨道武器袭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