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卢远藤看着站在面前不卑不亢的轩国来使,额头上青筋暴起,几欲怒发冲冠,他双手紧紧相握,阴沉着脸并不做声。
立在他身后的一众楚将也是个个怒火中烧,布满血丝的双眼狠狠绞在那使者身上,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轩国来使倒是悠然自得,四平八稳的朝卢远藤行了礼,恭声道:“王爷说赵将军乃国士良将,着末将来归还首级以便全尸安葬。并请卢元帅思量定夺时日,在襄樊两城中择地共讨换城之事。”说着将手中捧着的木匣呈了上去。
原来叶荷田那日离开轩军营地,想起自己所说的从保康关山将敌人逼至鱼梁洲围剿之事,便告知玉宁熙。玉宁熙将计就计,在保康关山北坡山脚连挖五道壕沟,并设下绊马索,等赵副将冲率军下山来,战马皆失前蹄,楚军乱作一团,轩军斩了赵副将首级,旗开得胜。
接着玉宁熙更是发挥自己军事天赋,并没有直接趁乱强攻樊城,而是大军矛头一调转攻襄城,卢远藤并没想到这一点,他埋伏在汉水南岸襄城前的只有五千人,被轩军一冲,根本螳臂当车不堪一击,玉宁熙趁机攻下樊城,暂时有了落脚之处。
此战楚军大败,卢远藤回到樊城又发现卿渺放走了叶荷田,更是狂怒不已,狠狠的责骂了乔碧落一番,听闻玉宁熙派使者谈判,才略平静下来。
卢远藤命人将赵副将的首级收了,冲轩国使者冷道:“择日不如撞日,明日辰时鱼梁洲,本帅独自一人恭候你们王爷。”
使者听了,点头称是,道:“王爷自然也孤身前往,请元帅莫食言。”
卢远藤冷笑,让那使者自行离去了。
翌日辰时,玉宁熙只身前往鱼梁洲。
洲上尚且存余昨日卢远藤备下的干草和油布,藏在一丛丛芦苇下面,偶尔有风吹过,瑟瑟摇曳,天尚早,苇叶尖上还含着剔透的露水,随着苇杆的轻晃扑簌簌掉落,摔碎在地面的油布上。
他不禁捏汗后怕,若不是叶荷田事先叮嘱,此番定是又要折戟惨败。
少时,卢远藤自北边踏水而来,在鱼梁洲上靠着水边站定,抬头见玉宁熙已至,便拱手朗声道:“永昌王爷别来无恙。”
玉宁熙今日并未束发,几绺乌丝被风拂在脸上,他微一仰头让发丝向后掠去,狭长妖冶的凤目睥睨着来人,笑道:“托了荷田的福,我还没死。”
卢远藤勾起唇角,冷笑说:“甚好,卢某对那妖女倒是越发感兴趣了。”
玉宁熙听了,啧的一声嗔怪道:“依本王看,说是仙女更为贴切。”言罢,自己也忍不住,爽朗的笑了起来,一时间恰似春风吹皱一池秋水,端的魅惑异常,勾魂摄魄。
卢远藤看着他,皱眉道:“轩国皇室的男人总是你这般风流妩媚,怪道和小安生出些不伦之事,小安何等人物,我竟为他不值。”
玉宁熙闻言,也不气恼,反倒笑容更甚,抬手摸着光洁白皙的下巴,故作风情,问他道:“你吃醋了么?”
卢远藤冷哼一声,不再搭腔,二人复又从玩笑转而谈起有关襄樊二城的国事来。
……
而那蓝陵一行早就绕过了襄阳,这日天擦黑,三人便停在在襄城西南面管道上的一家驿站歇脚。
由于轩楚两国边界纷扰,很多黎民背井离乡,或是北上或是南下,逃难者络绎不绝,此时驿站中更是人满为患,好不热闹。
熙熙攘攘的楚人三五成群挤在桌边吃喝交谈,或者带着大包小裹的行礼细软靠在墙角小憩,脸上皆带着长途奔波的风尘疲倦和流离失所的愁苦哀色。
那楚国信使自行去饮马,叶荷田跟蓝陵则挤在墙角席地而坐,她揉着在马上颠簸得酸疼的腰,悄声跟蓝陵说:“你瞧这些无辜黎民百姓,这回去楚国,到底想做什么,再生起战事来,更多人也要无家可归了。”
蓝陵从包裹中拿出干粮递给她,又伸手帮她拿捏肩膀和脖颈,边说道:“这里哪是说话的地儿,到了江陵你自然知道。”说话间,就见那信使跌跌撞撞的从驿站门外跑了进来,寻得蓝陵所在,几步跨到他们身边,紧紧扯住蓝陵袖口再不撒手。
叶荷田见信使额头冒着虚汗,脸色煞白,嘴唇发青,便知道他吓得不轻,忙在水壶里沾了点水,用手指弹到他脸上,随口念了几句喊魂咒。
信使一个激灵回过魂来,朝蓝陵低声急道:“蓝公子,此地不能久留,咱们得连夜上路!”
叶荷田见那信使面上略有乌气缭绕,心知不是冲了仙就是撞了客,便边安抚他边问:“你先别急,到底看见什么了,你细细说给我们听。”
信使缓了缓,见四下无人注意到这边,才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蓝公子,叶姑娘,这事说来邪乎得很。这间驿站后面是个林子,林子里有一道浅溪流过,方才我到溪边饮马,本来相安无事,公子那匹马却忽然朝着林子深处嘶鸣不止,也不喝水,挣着缰绳想往回跑。我以为那里有虎狼之类野兽,便着眼细细瞧去。却看见溪水对岸有一个……”
信使谈及此,脸色又是变了几变,口齿磕磕绊绊说不清楚,叶荷田便催他道:“怕什么,慢慢说,我知道你见了不干净的,不相干的,我最能处理这个了。”
信使这才找到主心骨一般,一股脑说道:“叶姑娘,我往马儿冲着嘶鸣的方向看去,看见一个脸色青白的女人在对岸,眼睛里闪着绿光,抓住一只野山鸡咬开脖子滋溜滋溜的吸血,瞧我看她,还冲我呲牙,那猩红猩红的一张大嘴和刀尖一般的牙,我看足能生吞活剥大活人的!吓得我驾着马就跑回来通知你们……”
叶荷田听了,垂下眼思忖,那信使仍旧拉了蓝陵说:“蓝公子,这是林子里的狐狸成精,今晚不走,咱们和这些人谁也跑不了,全都得被狐狸精吸成人干的!”
蓝陵笑着把衣袖从信使手里拉出来,摆手摇头,道:“无妨无妨,尊使安心。”又拍了拍叶荷田,逗她说:“仙姑大人,你怎么看?”
叶荷田把眼睛一翻,站起身来往外走,边说:“反正不能不管,不然祖师爷要怪的,信使大人,你在哪见的?带我瞧瞧去。”
一听叶荷田还要去会会那吸血的妖精,信使吓得连连后退,说什么也不肯带她去。蓝陵只得留下信使看守行李马匹,自己陪着叶荷田出了驿站往后面林子里去了。
二人出了驿站,牵了骓雪一径来到信使饮马的小溪边,此时天已经黑透,骓雪明显生出些许不安的情绪,拖着脚步不愿再往溪水对岸去。
蓝陵只好撒了手,揽着叶荷田一步窜到对岸,轻轻踩在溪边一块石头上,既没带出风声,也没惊起鸟雀。叶荷田站稳了,蹲下来细细观察,见石头上洒着几点斑驳的血迹,断断续续往林子更深处拖着,她追着血点子往里面走,不多时便看到一只弃在地上的被咬断脖子的野山鸡。她用手拎起来细瞧,见鸡颈的血管被咬开,鸡血已经被吸干了。
蓝陵跟在跟着叶荷田亦步亦趋追着血迹往林子里走,追了一会那血点子便越来越稀少,直至不见了,他停下来竖着耳朵细听林中动静,叫住身前茫然四顾的叶荷田,指着斜前方一棵大树,说:“那里有声音,去瞧瞧。”
叶荷田看去,见是一棵香樟,树干微微摇晃,带着顶梢的叶儿哗哗轻响。她绕过树背面,树底赫然是一个大洞,一张惨无血色的青白女人脸在洞口探出来,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在夜色里泛着惨绿的精光,一张猩红猩红的嘴正冲着自己咧着,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啊!”叶荷田一声惊呼,吓得向后跌了几步,蓝陵忙上前扶住她,摸出腰间软剑横扫过去,就听轰的一声,那棵粗壮的香樟竟然被青霜拦腰斩断,晃晃悠悠的倒在地上,惊起林中无数栖息的鸟儿扑棱棱四散飞逃。
再看去,那树底洞里的鬼女此时将头埋在双腿间,缩在地面瑟瑟发抖,蓝陵那一剑刚巧从她头顶划过,将她一头长发削开披散下来,然而并没伤及性命。
叶荷田方缓过心神,暗暗责骂自己没用,一边走上前去想看个究竟。那女人待她近身了,却嗷的一声怪叫,一跃三尺高,躲到一旁警惕的观望。叶荷田只得远远的看着,见她赤身裸体,浑身沾满了泥垢,肚子撑的圆滚滚,想来是喝干了那只鸡血的缘故。
蓝陵见那女人没穿衣裳,面色一红,把视线转向一边不敢再看,收了剑,用手尴尬的抓了抓额头,问叶荷田道:“这个,额……这女子是成了精的妖怪?”
叶荷田心知蓝陵害羞,先是惊讶不已,接着噗嗤一笑,摇头乐道:“我还以为你是什么都见过的,原来还是纯情少年。非也,这恐怕是被黄鼬迷了。”
蓝陵听了,更是羞涩,因忙问什么是黄鼬,想要掩饰。叶荷田四下看看,见不远处有一棵柳树,便走过去一面扯下几枝柳条一面告诉他道:“黄鼬是一种灵气极高的动物,多在山中修炼,一经时日可成精,附在人身上修仙练气。只是这样的神智不清,想来不是道行高深的,我尚能解决一二,若是得了道的大仙,我恐怕还不及它。”
蓝陵听她解释一番,这会也不那么羞赧,便一指那女人问道:“眼下如何?杀了么?”
叶荷田把柳条往蓝陵手中一塞,皱眉嗔道:“虽说月黑风高,此时又没人花银子雇你,你想是犯了职业病,杀来杀去成个什么。你只拿着柳条,我叫你抽她你用力抽去便是了。”
蓝陵只好接了柳条,不言不语站在一边等着她发话。
叶荷田从随身带着的布囊里拿出香灰和朱砂,摊在手掌中混合在一起,绕着那女人在地上撒出一个八卦,又拿糯米扬在上面。等那女的好奇的看着她做完,想离了这里往林子去时,却怎么也出不了那八卦圈了。
叶荷田便一笑,说:“北方那一套我是不会的,却原来都是相通,看来山里的大仙也怕叶家术法。”说着拿出一张黄符,捋起蓝陵手中柳条的尾端,将符缠在上面,掏出布囊里装酒的小葫芦抿了一口,喷在符上,方扬起脸跟蓝陵说:“烦请你这个大凶之人赏她几鞭子吧。”
蓝陵也被逗笑了,走过去别过头不看那裸女,把柳条往她身上抽去。虽然下手不轻,却不见那女子身上有红肿迹象,只是每一下都带起一阵恶臭无比的浊气从她下体喷出,并着那女子一声声不似人能发出的嚎叫,静谧的林子里一时也好生可怖。
刚打了没十下,远远地就见林子深处一簇簇灯火向这边飞快移动过来,片刻功夫就到了跟前,却是一行十余个乡下打扮的青壮年,骑着马和骡子,举着火把。
蓝陵二人一愣神的功夫,就见领头一男子从马上翻了下来直直的扑倒在那女人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掩盖住那女子裸露在外的皮肉,一把抓住蓝陵手中的柳条,声音无比急痛的喊道:“大相公,打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