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婳低着头规规矩矩地走进亭子来到那人跟前,那人背对着自己,她只能看见他乌发半批、绀青华袍、衣袂翩翩。
气度不凡,不像是普通的人...
她有些打退堂鼓,万一是个什么不好惹的人物,她再得罪了...
刚想迈出亭子,一道温润的声打前面传过来:“既然有事进来,又为何一言不语?”
展渊回过了身子,他本是让苏别异拦下那些碍眼的奴才独自出来透透气。才进亭子一会,他便感觉到有人也进来。
这里是锦央宫后花园的偏角,闲杂人等很少经过。
想来此不请之客也是个什么都不懂又不怕死的家伙。
连他的地方也敢乱闯。
楚婳一缩脚,她战战兢兢地立在原处,小手把纱笠压得低低的,清了清嗓子道:“这位哥哥我不是故意要闯进来的,实在是迷了路,得罪了...”
展渊从头到脚把人看个完全,见是个小丫头,奇怪的就在她戴的那顶纱笠。
声音倒是清甜如莺。他眸中染笑,淡淡地:“你不知道这是哪里就闯,你是怎么进的宫?”
几步走到她的面前,饶有兴致地看她两只白嫩的手紧张地攥着袖口边。
她是怎么进的宫?
还不都是‘托’楚文珏的‘福’,倒了大霉…
“我...”她支支吾吾,皂纱下一双湿漉漉大眼慌乱地眨着,不知作何回答。
“擅闯重地,小家伙,我叫人斩你头也不为过。”他越看眼前这个女孩,心底如石子跃进湖面,推开圈圈涟漪。
楚婳骇得面色一白,不敢多说什么。
她真的要哭了…
姑姑你在哪,快来救我回家吧…
看她一动不动地被吓在原处,展渊便伸出一手摘了她的纱笠,另一手挑起她微圆的下巴,抬起她的一张脸。
楚婳未反应过来,眼前一亮,大片光涌进瞳孔,她不舒服地半眯着眼,皱起眉。
展渊也毫无准备地撞进她两汪幽蓝。
一瞬的微怔后,他眼尾挑起,“是你。”
他就知道,还会相见的。
楚婳也认出来他了。
“啊!是你…!”
她真的从函北来到燕京了啊,他之前派人去查望舒山发现已经无人居住,倒是发现一个装各式玩意的小包袱…
怎么,是因为被他看见了,担心事情败露才跑到燕京?
楚婳自然没有像他一样在想这些,她此时只关心自己的性命:“我们有一面的情义,你可以不杀我吗?”
“一面情义?”他抚上她的玉颊,指腹轻柔扫过她下眼睑,“你踏水溅了本宫一身,还大喊大叫。”
大概是被人捏着命,楚婳不敢乱动,乖顺地听着他说话,不自觉地望着他,他的上唇薄,下唇丰满,辰砂的唇色,一张一合吐气芳清。
“换在平时,敢这样对本宫的人早被砍了千百遍。”
他浅笑依然,那只手还在楚婳脸上,她肤如凝脂,触感细腻游进心口。
“而你,又多什么?”
听他这意思,是不打算高抬贵手了。
她由惧转怒,拿开他的手:“我多什么?要不是你莫名其妙地上山我根本不用在这时候跑到这地方!我只是因为追猫不小心走错路你却要杀了我!我们是什么仇什么怨!”
她脸上因激动和恼怒而染得酡红,正瞪着他,呼一口气吹额前刘海一扬。展渊凝着活泼生动的她,半晌,他朗笑出声。“你是哪家的女孩。”
“反正都要死了,是哪家的还重要吗!”
她算是栽了,可她真真是不想死啊,她的姑姑、她的爹爹还等着她回家...她想起来今天还有字帖没临..
“本宫不杀你了,你是哪家姑娘,叫什么名字?”展渊能瞄见她眼角己有点点湿润闪烁,心下一忖,不过是个孩子,到底容易被吓住。
他语气回温,哄一句不杀她,楚婳抬头半信半疑:“....你真不杀我了?”
轻轻吸吸鼻子,她闷闷道:“我叫楚婳,是荣兴侯府的,爹爹说我是二小姐。”
荣兴侯府。
看来她真的是和他后前脚地回到燕京,那日驶向荣兴侯府的两架马车里便有她。
她原来是楚震云的女儿。
“你知道本宫是谁?”
他把手中那顶纱笠又戴在她的头上,弯下腰,拨开她面前的纱,楚婳呆里呆气地看向笑容暖煦的他。
楚婳望着他一对桃花赤眼流光溢彩,不饮而醉。
她有听到他自称本宫,能自称本宫,应该不会是什么寻常角色。
他是谁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又不好这信儿…她暗自翻了个白眼,却抿唇老实地:“我不知道您是什么人。”
展渊先不急着回答他是谁,而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本宫。”
他便走出亭子,渐渐走远。
那他是这儿的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她等着吧。
楚婳站得脚发酸,靠在一根柱子歇歇。说起今天这么一档子累心事,都赖楚文珏这个不靠谱的,其实也怪她自己,若没那么贪玩,也不会闹得现在这样…
不一会苏别异跟在展渊后面走了过来。
“殿下,要送这姑娘回荣兴侯府吗?”
“嗯,从偏门出去,”他顿了顿,“人多眼杂。”
苏别异会意,展渊是要他小心。他循着展渊的目光,看见一个姑娘模样的倚抱着柱子,戴着一顶纱笠。
“楚婳,本宫派人送你回府,你跟着他就可以了。”
楚婳透过层纱看见展渊身边有个男子,她迈步来到那人身边,突然想到展渊还没告诉自己他是谁,“…等等您还没说您是谁…”
其实她是有那么一丢好奇。
展渊转过身:“他会和你说。”便走了。
“谢谢。”楚婳也转回头,跟在苏别异的后面。
…
展渊回了锦央宫。
展渊手里是猫叼回来的东西,一串玉珠手链,晶莹剔透的,隐隐有温存的肤香浅浅。
她说她是追猫,那么这手链也应该是她的东西。
展渊的脑海不自觉地浮生出她的眉眼间颦笑迭换,她生得美而灵韵动人,一派天真不沾烟火气。不过不懂什么规矩,她的真性情异于寻常羞怯文静的女孩子。
想必是在山上长起来的缘故,和那些养尊处优的有别。
她叫楚婳。
猫过来蹭他的腿,他好心情地顺了顺它背上的毛。只觉得这猫越看越机灵,他连带着送他猫的婧妃也加了几分好感。
不过楚震云他藏着这样一个蓝眼睛的女孩,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他还不曾弄清。
看来在燕京还有很多事要做。
…
从进宫那日算起,又过了四天。
楚婳四天没和楚文珏说过一句话。
那日她回来后,却得知楚文珏早在她之前回府。好他个楚文珏!她在那边人生地不熟,碰上个人还是地位颇高的二皇子,差点丢了命。
他却扔下自己不管,连找也没找,直接回了府!
她一团怨怒化作坚冰,隔在她和楚文珏中间。她一连四天没出院子,楚文珏也没放下身段和面子去赔不是。
楚婳不知道那天楚文珏发现她不见后,想死的心都有了,不幸之万幸是三公主把展睿铎给拉走了,搅黄了看蓝眼的事。他一个人带着几个家丁不好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中搜人,只好先回来再想辙。
可过了一会他看见从膳房出来的青寻,说二小姐从偏门回来了。
这件事虽然没叫父亲知道,可他觉得后悔和心慌。
几次想过去看看她,却硬生生地憋住了,他转念一想,她不过是个吃白饭的外人,是野丫头,不值得他这么做,感恩戴德毫无怨言才是她应该有的样子。
她平常又是顶他嘴,又是瞪他的,想来也是他没有采取什么手段让她知道收敛而惯出的毛病!
楚文珏知道这丫头躲着他不想见他,那便好…
“小爷还不想见你呢!小蓝眼!”
他一挥手把案上的东西全打翻在地,声声脆响过后,他在下人习以为常的目光中起身走出房门。
“这回是怎么了…”
来收拾的丫鬟小声嘀咕,另一个低头扫着碎片回了一句:“世子四天没找二小姐了。”
唉。
两个人都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