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任性二十多年，这是她第一回为人师表，觉得自己总该有些前辈的模样了，于是便当了一回苦口婆心的和事佬，好容易才解开了两人的矛盾，感觉自己小半辈子的话都没说得这么多过。
她布置好棋局，给三位正式上课。
她虽从未正式学习过围棋，可得天独厚的成长环境加上遗传因素，围棋方面的造诣比起科班专业人士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如此，由于没有经过系统化的学习，她的棋风极为行云流水，天马行空，完全没有科班出身的那种棋手身上经常会出现的机械刻板的后遗症。
蒋不凡和萨雯诺非常喜欢她的这种教学方式，他们俩是段玄胤为数不多的弟子，是凌修上上届的师哥师姐，段玄胤自接管棋馆多年以来极少收徒，哪怕是自家教学部毕业的最优秀的学子，也不是每一届都有成为他弟子的机会，而萨雯诺不仅恰好是当时班里最优秀的一个，她能够有幸成为馆主高徒，和作为馆主亲外甥的蒋不凡是同一届学子，也是有一点原因的。
其实，他俩虽然是段玄胤的弟子，但对于师父高超而诡谲的棋艺，他们的接受量，几乎可以说是“九牛一毛”。
相比之下，他们还是更喜欢同样清奇却不至于反人类的筱霏的教学方式。
随着课题的深入，大家忘却了时间的流逝，不觉间日头偏西，阁楼内洒进来几缕金灿灿的暮光，染黄了放置棋盘的木桌。
“咚咚咚。”
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四人安宁和谐的学习氛围。
“谁呀？”
蒋不凡前去开门。
“小舅？”
“听你初合叔说你们几个都没去餐厅吃午饭，学得再入迷也不能不吃饭啊，不看时间吗？这都快三点了。”
门外，段玄胤拎着几个盒饭走了进来。
蒋不凡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不好意思地挠头道：“哎呀，还真是。”
“好了都先别忙了，快过来吃饭吧，”段玄胤从容地布置好饭菜，“雯诺，凌修，先把棋放下吧。”
“诶！”萨雯诺欢快地朝餐桌跑了过去。
凌修询问地望向筱霏。
筱霏沉默片刻，拍拍她的肩膀，“走吧。”
餐桌上。
五人的气氛莫名诡异。
三个晚辈愈发地觉得不自在，于是各找借口，自觉地抱着盒饭去一边吃了。
“咳……”
段玄胤一声清咳，看了眼旁边面无表情的她。
“筱霏，这道菜特别好吃，”段玄胤夹起一颗辣子鸡丁，“你尝尝看……”
她面无表情地躲了开来。
段玄胤筷子悬空，静默须臾。
“我看闻人筱霏是不是忘了自己当初是以什么名义搬进来的了？所以——你现在连装都懒得装了是吗？”
她一愣。
呃……说实话，他要是不提醒，这事儿，她还真忘了。
“行了你别说了，放这儿吧。”她眉心紧蹙，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米饭。
各退一步，谁也不算吃亏。段玄胤沉默片刻，把菜轻轻地放了下去。
她硬着头皮夹起那块“鸡肉”，简单地咀嚼了几下后，不由得勾起了得意的嘴角。
“三个月的乳鸽，饲料圈养。”
“不错，”段玄胤忍俊不禁，“行家。”
“过奖，行家称不上，吃货的觉悟罢了，”她终于来了精神，“要说这个鸽子，还是散养的好吃，吃粗粮的比吃饲料的好吃，所以其实信鸽的肉质比乳鸽还好，只不过可惜它们个头小，没啥肉，不过这倒又让我想起了柳月生的……”
“诶！我跟你说，这个你可别想——”
段玄胤打断了她大胆的想法。
“月生养的那几只啊都是编着号的，少一只他都看得出来，而且他把那些鸽子都是当成自己孩子来养的，你要真对它们下毒手，他可得找你拼命啊！”
“我就随便一说嘛，”她白他一眼，又没忍住吞了口口水，“不过他也真是的，信鸽养这么肥干什么……”
……
四天后。
段玄胤承诺归还《炼弈者》之期终于到了。
那一天，她起得特别早。
昨夜明明就平静万分，就连筱咪都罕见地没有闹腾，她却辗转难安，几乎一夜未眠，不知道自己在不安些什么。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她洗漱完毕，便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物。叠衣服的双手止不住颤抖，没来由的神经抽搐，极力自控却无果。
她脚下一软，扑倒在了床边。
她恨这样的自己。
闻人筱霏啊，你究竟在想些什么？！这不是你的初衷吗？！这不是你的目的吗？！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求之不得吗？！
闻人筱霏，这场博弈，你要撑住啊。
你可千万不能……输给自己啊。
那天的早宴上，段玄胤没有出现在餐厅，整个席间，没有人提起《炼弈者》三个字，她也没问，直到散席的时候柳初合叫住了她。
“闻人小姐你别着急，今天下午四点我师兄会亲自把《炼弈者》送到你房间的，你就照常给凌修上课吧，不凡和雯诺他们俩去参加比赛了，估计要下午才能回来，你就不要等他们了。”
凌修……
是啊，五天的时间，就这么弹指一挥间地过去了，她这个说客，好像还完全没找到机会行使自己的责任。
“知道了，谢谢你。”
“谢我？”初合懵圈一笑，“谢我什么？”
“谢谢你肯把凌修让给我。”
她淡然一笑，与往日的趾高气昂大相径庭。
“我知道，如果你不肯松口，段玄胤他是不会强迫你放弃凌修的。”
“咳……”
他尴尬地清咳一声。
“我只是为了凌修的前途着想，你确实比我更适合做她的师父。”
“可我没想做她师父，”筱霏直白坦言道，“我只是爱惜人才，想把她挖到我家棋馆的麾下而已。”
他没生气，只是摇头一笑：“那这就是你们的事儿了，不在鄙人的管辖范围之内。”
其实吧，柳初合这个人就是那种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只不过，他的刀子嘴要比普通人更为中肯犀利，而豆腐心，却又比普通人更加委婉那么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