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哩？我咋没听我家大强子说呢，我这就回家问问他去！”老太太拿着蒲扇，踮起小脚就走。
“林大家的，听到没有啊，人家的媳妇儿都去做衣服挣钱了，你咋不让你媳妇也去呢？”
“她得在家奶孩子喂牲口做饭洗衣服呢。”被叫林大家的老太太摇着蒲扇，一脸轻蔑地说：“女人家就应该在家里相夫教子伺候公婆，三从四德，抛头露面的在外面扭来扭去算怎么回事？有失礼仪，你们这些人啊，被老黄给带坏了，一心钻到钱眼里，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美德都被你们给丢了！”
“啧啧，那我们家晚上吃饺子，你可别眼气！”
“什么三从四德，那都是古时候的事情了！看来知青娃儿们宣讲破除封建迷信破四旧的时候你没好好听，我得给书记反映一下，改天专门给你上上课！”
“哈哈……”
老太太们的哄笑声，传到远处挥着铁锹修路的年轻后生耳朵里，他们惊诧地扭头，不约而同地看向知青点，不，是真美服装厂门前。
贫穷和劳累，把这些老年人的脊梁压弯了，脸上刻满褶子和皱纹，很多年了，他们都没有看到自家老母亲这么开心过。
自从真美服装厂成立后，她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每天都像看戏一样新奇的围在香樟树下。
“没准，林家二丫头真的能成大事呢！”有人喃喃道，“幸亏没听黄老七的把知青点拆了建神龙庙。”
“咔嚓咔嚓……”一辆大卡车压着铺满马骨石的山路，飞速朝真美服装厂开过来。
众人赶紧拿着铁锹，让开路，让卡车通过，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安嘉和把车停在门口，下车，看到门口码好的纸箱，小小的吃了一惊。
这个林多多，办事速度真是够快的，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
“安经理，您来了。”林多多捧着杯备好的茶，迎出去。
副驾驶门打开，车上又跳下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麻子脸，胖高，身材壮阔，眉深目凶，四处巡视的眼神很是不友好。
安嘉和介绍道，“小林，这位是我太太张莹莹，专门负责检验的，你叫她张姐就行。”
林多多没听他的，而是叫了声“安太太”，把那杯准备给安嘉和的茶，殷切地递给张莹莹说，“您好，欢迎您光临我们真美服装厂。”
张莹莹瞅见这个眉清目秀脸蛋漂亮的小狐狸精，再想想她男人一路上的热情劲儿头，立刻就犯膈应了。
“别给我套近乎，我不吃这一套！”她眉毛一横，推开搪瓷缸子茶杯，指着码整齐的箱子说：“这就是你们做的衣服啊？”
“是的。”
“打开，我要检查。”
“好。”看得出来这位太太似乎有吃醋的迹象，林多多索性把茶杯放在窗台上，也不给安嘉和说话了，专心伺候他太太。
她问张莹莹，“安太太，您要看哪一箱？我让人抱回车间里。”
张莹莹掐着腰说，“我都要看，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滥竽充数。”
“这……”林多多有点郁闷，但是，人家是金主，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她只好叫人把箱子都搬回车间。
倒是安嘉和劝他太太说：“莹莹，没必要全部检查吧？还跟从前那样抽检一下不就好了。”
“穷山恶水出刁民，你没听说过吗？”张莹莹两只小眼睛四处看了看，不屑一切地说：“就这个破车间，我不相信他们能做出什么好衣服出来。”
这两句话，可把工人们给得罪了，纷纷对她怒目而向。
站在她的角度，林多多觉得可以理解，就好言道，“安太太，我这就让人把箱子打开，不知您要自己检查，还是让我们帮着您？”
“我自己来就行。”
林多多越是客气礼貌周到，张莹莹就越觉得膈应，招手叫安嘉和，“老安，你跟我一起检。”
“哎。”安嘉和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了她的霸道和命令，好脾气地过去，同她一起一件一件地检查。
1000件衣服，起码得半个小时才能看完，林多多让林心兰泡好茶，给他们放在一边，就让大家伙各干各的活，不要没礼貌地盯着客人看。
张莹莹脾气虽然不好，手法和速度却是极其专业，不到半个小时时间，就把衣服检查完了。
然后，吹毛求疵地挑出来三件不合格的，声称要扣款。
幸亏林多多早有准备，用多余的衣片做了五套当补货，还把多出的两套送给他们，堵得张莹莹无话可说。
趁着她监督工人叠衣服装箱时，安嘉和溜进办公室，非常抱歉地说：“小林，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太太一向都很严谨，你别介意。”
“安经理不必多想，我不会介意的，”林多多假装看不出他是怕老婆，一本正经的认真道：“恰恰相反，安太太这种工作态度我很欣赏，作为客人，我们肯定都希望买到百分百无瑕疵的衣服。我还要向安太太学习，用这种态度来要求我们手底下做出的每一件衣服。”
“你说的对，只有对自己严格，客户才能百分百满意。”两句话，化解了安嘉和的尴尬和不自在，他如释重负地点头道，“上次在你厂里拿的衣服，我朋友卖的很不错，他说你做的很好，有空会亲自来这里跟你谈谈拿货的事情。”
“好的，谢谢您！”眼瞧着外面的张莹莹有意无意地盯着办公室，林多多转过身，背对着她，避嫌地对安嘉和笑笑，说：“安经理，以后您再有这种生意，请不要忘了我们真美服装厂哦。”
安嘉和道，“那是必须的，我跟小慈是好朋友，你是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
话没说完，张莹莹就在外面喊，“老安，你说够了没有？要不要今晚住在这里，好好的跟她聊上三天三夜？”
这句粗俗又八卦的话，让车间里一阵哄笑声，张莹莹却是不管不顾。
她走进办公室，把一张三千四百元的汇款单扔在林多多的办公桌上，强行挎着安嘉和胳膊就走。
临走前，还对林多多冷冷地哼了声，那意思是别多看她的男人。
林多多无奈地耸耸肩，送她出去。
安嘉和好脾气地解释说：“莹莹，你别误会，这位小林同志是小慈的朋友，小慈，你又不是没见过，这桩生意是他介绍的。”
“我管是谁介绍的！”张莹莹一点不给他面子的大声说：“安嘉和我告诉你，你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别以为老娘看不出来，你给我小心点，别再犯到我手上，否则，我让你这辈子都做不得男人！”
噗呲。
跟在后面的林多多差点笑出声。
难怪这位太太把安嘉和看的那么紧，感情他是有前科啊，也难怪他看起来那么听话。
这种作风不正的人，以后还是要远离的好，省得惹一身臊。
想是这样想，该热情还是要热情的。
林多多和林心兰把他们俩送上车，殷勤地送上离开大黄庄的话，远远地挥手，直到车消失在天际，才返回办公室。
完成这个大订单，大家都很累了，林多多就让她们回家休息，明天一早来领工资。
钓大鱼放长线，不给点甜头尝尝，她们怎么能知道做衣服真的比生产队抓工分强呢？
林多多拿着林心兰做好的报表和汇款单，打算去城里一趟，今晚住在陆芸家，跟她交流一下厂子里发生的事情，林如芳忽然跑进办公室。
“二姐，”她挺担心地说：大姐今天又在家哭了好久，不知道她到底咋了。”
自从假钱那事儿之后，最近几天，林如月一直把她自己关到房间里，茶不思饭不香的，哪儿也不去了。
根据林如芳的暗中观察，她经常半夜三更抹眼泪，嘴里中邪了般念念有词。
林如芳捧着小脸，小大人似的对林多多说：“二姐，你管管大姐吧，她要是真的得了神经病，你还得给她掏钱看病呢。”
林多多是真的不想管林如月这茬子破事，犯愁地问了坐在对面的林心兰，“姑，你说我要不要管管她？”
林心兰想了想，说：“依照大毛那个爱嫉妒人的性子看，我真的不建议你多管闲事。可是，毕竟你们是姐妹，一荣俱荣，她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妈从劳改所出来后还不疯掉？等你一上大学走，以后三毛和四毛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行吧。”林多多骑车去了大队办找黄有为。
她想从根源了解一下来龙去脉，没想到林如月也在办公室里，正和黄有为聊承包后山合同的事情，好像不怎么愉快。
林多多进门的时候，正好听到黄有为说，“别以为你把合同撕了这事儿就算完，我告诉你，我手里还有副本呢。一年以后，你要是交不上三千块钱，就是违约，要赔双倍的钱，懂不懂？”
“我、我哪有那么多钱赔。”林如月傻眼了，她看黄有为板着脸，不像是说着玩儿的，就顾不得面子的哀求道，“三爷，您就饶了我吧，以后我再也不敢胡闹了。”
